少年Pi的奇幻漂流《无限不循环的人生》

文：姬中宪

如何做一个在大海上失事的人？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在《少年PI的奇幻飘流》中是这样回答的：做一个失事的人，就是在圆圈的中心永远做一个点。

想象一下吧，如果把你孤零零的扔在太平洋的一艘救生艇上，当你环顾四周，你会发现自己永远都置身于一个灌满了水的大圆圈中，无论周围的事物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大海可能从耳语变成怒吼，天空可能从清新的蓝色变成炫目的白色再变成最黑暗的黑色――但这个圆形的几何图形永远不变。直径是你注视两侧的目光，圆周是围绕你一圈的遥远漫长的海天交界线，圆心是你。

让我们运用最简单的几何原理，用圆周长除以直径――于是，我们得出了你的名字：兀（几何学上也称作PI，汉语也译作“派”）。考虑到不管把什么人放在这个圆心的位置上都将计算出同一个数字，我们可以认为，“兀”这个名字不仅仅是你的，也可能是我的，是所有大海中的失事者们共同的名字。

多么奇妙！我们共同的名字竟然是一串数字！也许我们还能背得出它的前面几位：3.1415926……据说有位神童能一直背到小数点后第2500位。不过还是没用，与这串数字的长度相比，2500位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头，因为它根本就是无限的，而且还不循环，你永远无法把握下一个将出现的数字是什么，它完全没有规律，比彩票中奖号码还难以预测。数学上把这种数字称作无限不循环小数，也叫无理数，顾名思义，就是说这种数字不讲理，它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还前言不搭后语，如果你想和它讲清道理，你得搭上一辈子的时间――还是讲不清！多么可悲！我们共同的名字竟然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无理数！

这也许是小说《少年PI的奇幻飘流》要告诉我们的一个基本道理。作者扬.马特尔――英国布克文学奖得主――绝对是个把玩文字的高手，该小说的英文原名“Life OF Pi”是一个绝妙的双关语，将小说的故事主干与弦外之音一语道破。只可惜在汉语的译名中，这一标题被具象化了，虽然用上了“奇幻”、“飘流”等可以增加卖点的字眼儿，终究还是难以传达原文的神韵。这基本不是翻译者的责任，要怪只能怪扬特尔把小说的名字取得太惊险，恐怕任何一种语言的翻译都不可避免的会把它化险为夷。

PI在数学上代表圆周率，在小说中则是主人公名字派西尼（Piscine）的前两个字母，真倒霉，该名字与Pissing（小便）谐音。少年时的派西尼因此受尽了同伴的嘲弄，为了改变这一状况，派西尼开始了反抗，他取出自己名字中的前两个字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派”（PI）：一个不含贬义的数学符号，从而一举粉碎了以前那些不光彩的外号。少年PI的奇幻人生就要开始了。如果我们还记得本文开头的演算公式的话，我们不妨把PI的含义代入小说的标题“Life Of Pi”，这时我们明白了，小说要写的并不仅仅是PI的一生，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一生。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暂时抛开关于小说标题与寓意的种种绕口费神的猜测，痛痛快快的回到故事本身了――不管怎么说，这首先是一个妙趣横生的故事，一段惊心动魄的历险。当然，作为一个厚道的推荐者，我还不至于快嘴到把所有情节都提前预告出来，让读者的阅读变得毫无悬念。我有我的办法来进入故事，这方法也得益于小说作者的启发，那就是：数学。在我看来，整部小说就象是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而小说的三个部分，正对应了证明一个定理所必需的三个基本步骤：证明前的准备、证明过程、得出结论。

小说第一部叫“多伦多与本地治里”。从名字上看，这是两个地名，后者是主人公派出生的地方，前者是他日后终老的城市，一始一终，已经将派的一生做了扼要的交待。我们可以放心的得知，不管接下来有多么危险的漂流，少年派都不会死于这场漂流，因为他一直活到很老，还有一个至少四岁的可爱的女儿。如第一部结尾处所说：这个故事有个幸福的结局。

但是，为了实现这个幸福的结局，少年派首先要在印度的本地治里进行全方面的学习，也就是“证明前的准备”。少年派主要是从这三个方面着手准备的：跟父亲的朋友玛玛吉学习游泳，成为当地的游泳健将（派西尼在法语里就是“游泳池”的意思）；在父亲开办的动物园里学习动物学知识，与狮子老虎毒蛇猛兽建立了最初的共处关系；学习他所能接触到的所有宗教，包括印度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成为一个同时信仰三教、同时对《罗摩衍那》、《圣经》和《可兰经》顶礼膜拜的宗教怪胎。如果说游泳术和动物学为少年派提供了圆规和三角板等几何证明的一些必备工具的话，那么宗教则是那些不证自明的“公理”，那些自欧几里德时代就被写入教科书的无需怀疑的假设，没有这最初的公理，任何数学证明都无法开展。

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时，真的来了一阵强风，转瞬间将少年派吹上了飘流之旅――小说第二部“太平洋”开始了。派全家老小携同动物园里的鸟兽乘上了一艘去多伦多的日本船，途中，作者没有用太多的笔墨，几句话就把船击沉了。船上所有的人类都遇难了，只把16岁的少年派丢在一艘小救生艇上――不对，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救生艇上还有一头重达450磅的食肉成性的成年孟加拉虎！少年派的奇幻飘流开始了，整个故事飞起来了！

现在我们明白了，为什么要让派在小说第一部里进行那三项学习准备，在目前的形势下，那三样东西简直一个比一个重要。但是这一次，少年遇到的是一道不讲理的数学题：大海是无限宽广的，大海上的灾难是不循环的，你永远不知道何时能上岸，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要面临的是暴雨还是曝晒，是老虎还是鲨鱼。他能把这道难题一步一步的证明下去吗？

小说家的生花妙笔在这一部也得到尽情挥洒，208页的酣畅笔墨，227天的海上飘流，看得人胆战心惊，又哭又笑。我一度怀疑作者本人是不是真和一只大老虎在海上相伴游玩过，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细节刻画和切肤体验？仿佛太平洋浩瀚的蓝色外衣上的每一处褶皱都了然于心，还有那些飞鱼、灰鲭鲨和鳍鳅在饥饿少年口中的美味，看得人垂涎三尺，直想扔下书就飞奔海鲜馆。即使读者提前知道了结局，也丝毫不会降低阅读的***，因为所有的精彩都在过程和细节中。最后，如同我们早已猜到的，少年派驯服了孟加拉虎，征服了太平洋，踉踉跄跄的爬上了墨西哥的海岸。抱着猎奇或学习海上生存技术的心态来看这本小说的读者们可以合上书了，心有不甘的人还要再看下去，因为作为一道证明题，它还没有结束，等在岸上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小说第三部有一个冗长的名字：墨西哥托马坦镇贝尼托华雷斯医院，却只有短短二十几页的篇幅。选择医院作为小说结束的地方，既是少年派奄奄一息的身体所需要的，也与这最后结论的气氛相融洽。少年派在医院中与前来调查事故的2名日本人的对话，象一把出其不意的闷棍，把刚刚还在庆贺劫后余生的读者们打得晕头转向，到底怎么回事？事实究竟是怎样的？这一次，我不能再复述那骇人的情节，毕竟，人与老虎的斗争虽然险象环生，也还妙趣横生，而人与人的斗争却是***裸的毫无诗意的血腥！对我们来说，前者是遥远的童话世界，后者则是近在身旁的现实世界。证明的结论是：我们不知道哪个世界更加真实。

让我们选择那个多少光明一些的童话世界来作为本文的结尾吧，这个童话告诉我们：世界就象一片茫无边际的大海，人生就是一段险象环生的飘流，我们都是被丢弃在救生艇上的失事者，等待我们的将是一段无限不循环的历程。如果你不想葬身鱼腹，也不想被自己内心的虎口吞噬的话，最好能掌握点实用的技术，比如游泳，再学点知识，比如动物学，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你最好能有点信仰，比如宗教。好了，现在带上这三样东西，开始你的奇幻飘流吧。

（出自姬中宪的博客“空房间”http://blog.sina.com.cn/0ro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