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旅行笔记《不单单关乎行走》

印象中的西班牙，来自于西班牙的音乐和绘画，尤其是我挚爱的西班牙古典吉他，给我留下热情而忧郁这一深刻印象。在那么容易感染人的热情之中，永远都有着一份忧郁，令热情不至于成为浅薄。如《阿尔汉布拉宫的回忆》带来的婉转沉潜，那曲曲折折的伊斯兰内廷建筑恍若眼前；如《雨滴》调皮地模仿贵妇走路的故作矜持；如《安达卢西亚舞曲》，尽情欢乐的眼神总也抹不去一丝惆怅。而这笔记，让我增加了“天真和骄傲”的印象——想想，这样的天性，与热情忧郁其实并行不悖，甚或互相扶助。不是欺凌弱小的骄傲，而是唐·吉珂德在女性面前骑士的骄傲；不是不懂世事的天真，而是对生活保有期冀和信赖的天真。正是这些看似矛盾实则互补的特性，调和出了Z眼中那让人魂牵梦绕如痴如醉的西班牙吧。

西班牙内战。居然有那么多非西班牙裔曾经卷入西班牙内战，也有那么多非西班牙裔因为西班牙内战而改变了自己的认知乃至改变人生轨迹，那些赫赫之名：海明威、奥维尔、卡帕……即使历史教科书要给内战双方贴上“法西斯”和“反法西斯”的标签，可是其实，这里面没有一方战胜另一方的绝对胜利，没有单纯的正义与邪恶。人性之恶，人性在不受控制不被克制下的恶，在这里放大，每一方都存在着滥杀无辜的行为，而且，不但是滥杀对方的无辜，连己方也不放过。就好像古代在西班牙发生过的宗教轮替，老的宗教压制着新的宗教，而新宗教一旦掌权，又开始对其他宗教的新一轮压迫，其间的惨烈和血腥，读来让人胆寒。值得庆幸的，是西班牙终于有反省，于是有这样的墓志铭：“这里埋葬着半个西班牙，她死在另外那半个西班牙手里。”

内战以“法西斯”派佛朗哥的胜利告终，而就是这样一个历史眼中的法西斯人物佛朗哥，在二次大战中狡猾地与在内战中给过他巨大帮助的希特勒周旋拒绝帮助希特勒，并且对盟军在直布罗陀的行动视若无睹而促成了希特勒的溃败，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法西斯”呢？也是这个“法西斯”，在内战后授意建筑师建造内战纪念碑——那何止是一座碑，那是一座特殊的教堂：殉难谷教堂。这不是纪念胜利者的纪念碑，这是安放着内战双方四万名殉难者尸体的教堂，为所有内战中的冤魂祈祷的教堂。深厚的宗教传统，绵延的历史感和悲剧意识，战胜了简单的标签，为内战创作出了令人赞叹的艺术品。

单凭这一点，西班牙内战的血，没有白流。从西班牙内战开始，经过佛朗哥漫长的四十年统治，改变也在慢慢开始。而佛朗哥的好处，是保存了西班牙的传统文化，没有因为急于进入现代社会而将西班牙的传统全然否定，这，大约正是现代西班牙最幸运的地方。一个丧失了自己传统，只会跟在美英后面接受全球一统的价值观和“哈X”文化的国家，能有多大的出息呢？西班牙何其不幸，成为世界争霸的战场，一场内战，成为各方势力的舞台；西班牙又何其有幸，有佛朗哥延续民族传统，并在其后有年轻国王胡安·卡洛斯和年轻首相苏亚雷兹掌舵，不计个人和党派得失，将西班牙和平转型，允许反对党，开放全民公选。

而反对党，在经历西班牙内战的惨痛教训之后，也终于自我反省，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先，以克制和理性约束自己，不趁乱给执政党添事，而是同舟共济，首先营造利于这个国家成长的环境。在内战中给西班牙人留下“极端、非理性”印象的共产党，当时还是非法组织，在遭受对立派打击、五人遇难的情况下，纪律严明地召开了极度克制忍让的追悼会，赢得全西班牙人民的尊重，被评论为：“共产党在这一刻，赢得了自己的合法地位。”

民族文化色彩浓郁，经济发展有条不紊，居欧非汇聚之地，融多种文化元素的历史积淀——今日西班牙之迷人，让我倾慕。

我很佩服林达，在旅行的轨迹中清晰勾画错综复杂的历史。有些小朋友抱怨说这本书不好看，因为后半部分几乎成了历史书，而不是旅行。我最初是作为一个旅友买下这本书的，但是这些被抱怨的部分，对我来说，恰恰是此书的精华。旅行得多了，无疑就会从最初最表面的风景观赏，逐步走向建筑和人文，而这些，无一例外地有着历史烙印。于是，一次旅行，不再只是简单的欣赏美景，总会走向文化差异背后的历史因素。

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我在此书的阅读过程中，不断回想起中国现代史的某些片断，那些稍纵即逝的机会，最终被历史错过，让我叹息。历史，不是用来忘却的，而是用来反省的。此书，让我对未来保有期望，因为看到一个有着悠久历史鲜明民族特性的国家，经历种种磨难终于还是能够在自身的文化传承和现代国家发展需求之间找到平衡，在不失去传统文化的同时积极迈入现代发达国家的行列——对于尚在求索中的中国，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么？很明显，需要执政党的清醒和无私，需要全体人民的历史反思和责任感，需要骄傲和谦卑并存，不自大，不自卑，理性克制宽容谅解，学会妥协，学会坚持，择机而行。

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时代，以自己微不足道却又不可忽视的力量成为时代的一份子，去做好我们认为重要而应做的事情。而我们每一个人所做的所有这些事情的总和，被称做：“这个时代”。

套用我自己在MSN上挂了很久，从安歌的《植物志》中抄来的一句话：“真正的力量，其实是温和的、持之以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