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如果法海知道》

以前拍过一张古装照，杏目怒睁的小青握着寒气森森的利剑直抵许仙的脖颈，温婉的白娘子满眼含泪的替夫君求情。这是12岁时在剧团工作的伯伯帮我们姐妹三拍的。倔强的我自然是那个杏眉倒立的青儿了，很爱这张照片。每次回家总免不了把玩许久，似乎自己就是那个愤怒的青儿一般。

赵雅芝版的《新白娘子传奇》没少赚小小的我的眼泪。贤淑的她被关进雷锋塔的那一刻，世界末日来了。长大后日渐转变了观点，总觉得这场戏里，为了恩爱的白娘娘搭上精灵古怪的青儿的一生，真的是残忍。至于唯唯诺诺的许仙，我自然不愿去搭理他。

后来，徐克的《青蛇》上映了，百看不厌。这才是真正的青蛇。倔强、任性、娇媚横生，为了追随另一条蛇离开紫竹林，在人世里遭受折磨。试法海定力的妖媚，杀许仙一刀致命的果敢。她只是一条修炼了五百年的青蛇精罢了，人世的污浊反复又怎么能留住天真烂漫的小青。只是从此有了悲伤，人世这一遭走的太过莽撞，她知道了谎言、知道了人性的善恶，知道那条修炼一千年的白蛇不见了。以后谁和她一起摇曳风情，一起修炼成精，一起在缤纷的荷塘里驰骋纵横。她的世界多了遗憾，少了光彩。

再后来，读了严歌苓的《白蛇》。很遗憾，这个故事从烟波迷蒙的钱塘西湖迁到了雾气浓烈的重庆乐山，失却了才子佳人的缠绵，多出的是让人稍感恶心的罪恶。穿着滴着蚊子血褂子的白蛇早已与美丽没了一点关系，“一个茧蛹腰，两个瓠子奶，屁股也是大大方方撅起上面能开一桌饭。”她颓败的如此彻底，让爱白蛇的我们猝不及防。作者很精明，直接省却了那个怯懦无用的许仙，于是那身穿军装英气逼人的青蛇出现了。当满身邪气的徐群珊站在一片尘嚣中看到残败的孙丽坤稍显吃力的演绎妖媚的白蛇时，所有的倔强、邪气、勇敢和不计后果统统涌上脑门。一千年前，她救那个盗灵芝的“姐姐”在所不辞，现在，“姐姐”身陷囹圄，她更要舍身搭救。于是，她戴上雪白的线手套，穿着黄毛料子和牛皮矮靴以“徐群山”的身份来到了孙丽坤的世界，看这尾已经死了的美人蛇慢慢复活，看她原有的美丽像一种疼痛那样再次出现在那修长的脖颈上，看那蛇一般的冷艳和孤傲缓缓复苏。

十二岁的徐群珊看到那个一直袒露到胸口的脖颈时，其实已经爱了，只是自己不自知罢了。更何况，她一直不明白白蛇为什么偏偏喜欢的是笨蛋般的许仙，她还知道白蛇是不爱小青儿的。于是用尖削小指挑开中华烟盒的徐群山变得有板有眼起来，他带着嫌弃和怜惜来“调查”这尾有国际姘头的白蛇。是的，他迷恋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直到现在，即使她什么都没了，他依然迷恋她。迷恋她渐渐动弹、渐渐起舞，脖颈和腿成环，形成不可思议的螺旋，更迷恋这股复苏的血腥。直到有一天他告诉她，他要走了，然后看到她浑身坍塌的站在那里。那一刻，他知道，起码白蛇是会喜欢小青的，在她身陷囹圄，在她成为女奴，在她讨巧卖乖到时候。于是他说：“我是要带你走”。他就真的带着她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给她买带着酒糟味的香蕉吃，现在他是她的救星，是骑着白马前来救她于水火的君王。哪怕下一秒，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也没关系，至少这一刻澡盆里新生的肌肤是清凉的，人和畜是一律平等的，她是他的。

真相在那句不露神色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迷你”语调中继续披盖着已被撕裂的外衣。白蛇哭了，她以为前来搭救他的是俊秀的许仙，谁知道却原来只是那个修炼了五百年的小青儿。最重要的是，她解开了第一颗纽扣，那么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给了这个伪装起来的“许仙”。于是她流泪了，她崩溃了，在苦笑失禁的真空里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崩溃过后的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爱了，那些曾经的碰触都变得无比敏感，她开始思念那个叫珊珊的女孩，开始恢复舞蹈，开始不自觉的承认了白蛇爱上青蛇的事实。因为珊珊的唇比徐群山的柔软、微妙、温暖，尽管充满灰尘，但却有真实的暖意。

后来的一切就都和两条蛇没了关系。她们终究是要嫁人的。尽管“珊珊”会不远万里去看“孙姐”的演出，尽管两个人会形影相吊的在冷冷的夜里走三站路，但一切都结束了。孙丽坤在笨拙的为一个男人戳毛线针，徐群珊则也笨手笨脚的学做一个女人，最要命的是，两个人都知道被矫正是一种致命的需要。路总是有尽头的，停下也是一种必然，彼此最后一次的触摸也仅仅是擦掉眼泪、还原发型罢了，谁叫她们从一开始就一直没能摆脱对彼此的那阵轻微的恶心感。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我知道，白蛇和青蛇的故事永远也不会结束。紫竹林里她们相伴了五百年，哪怕她们之间出现过一个平庸的许仙，但她们妖的缠绵和情思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新白娘子传奇》里，慈眉善目的法海最后和小青一起成了仙；《青蛇》里帅气的法海也是和小青一起杀了人。说到底，电视上的法海还是一俗人，他要是知道小青蛇的心思，大抵就不会嫌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只有五百年的道行，而轻易放了她吧。虽说是妖与妖的恩怨，但她们同属女子，怎可冒天下之大不韪。法海一向是讲究仁义道德的，他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到那一刻，压在塔底的估计就不止是白蛇了吧。

小说里的法海似乎愚笨很多。他拼尽全力去找许仙，但却一次次失望，虽然对徐群珊有所怀疑，但也因为她是女性而放弃了。法海一直不知道，原来这部戏里没有许仙，而那条存在着的小青蛇的心思他又不知道。所以才会成全她们俩在上海的所有甜蜜。其实法海的法力终究还是很强大的，他才不会去追究小青蛇的心思呢。他知道，她们是一定会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