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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犹太城《被忽略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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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07: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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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此时,一位欧洲来上海的朋友指着旅行指南上一小段黑色方框中的文字介绍问我,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二战期间,上海庇护了三万犹太流亡者,他们当时聚居的房屋在哪里?有没有专门的纪念场馆能够看到这段历史的相关资料?由于时间仓促,加上对这个历史事件的概念模糊,我们只能按照普通游客的参观路线,游览了新天地、陆家嘴、南京路,在金茂喝咖啡,做了一次与全世界所有摩登大都市无异的观光览胜而已。

对此其实我感到遗憾,并不因为没有达成异国朋友的愿望,而是因为我对自己出生成长的城市太不了解。我从没想过要按图索骥把每个区县的位置辨识出来,也搞不清楚纵横交错的马路源自哪里通向何处,甚至连居住了十几年的街区拐几个弯那条岔道叫什么名字也不晓得。当别人问我上海面积多大,人口确数,哪年解放,五卅惨案和淞沪抗战是怎么回事,也许只能说个一鳞半爪模棱两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总觉得自己无根,没有刻骨铭心的经历,缺乏强烈的归属感和实打实的热爱。但是,问题或许真的出在自己身上,在谴责城市的浮华、功利、物质、浮躁、扭曲的崇洋心理和小布尔乔亚矫情的怀旧之时,我没有反省自己,对我降生的这片看不见真正土地的土地了解多少。

许多人津津乐道给人浪漫联想的外白渡桥、法租界、跑马场,满怀小资情调的感伤在阳光照耀的日子对遗留下的老洋房和墙外斑驳的梧桐树拍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贴在自己的博客上,以外滩沿路欧洲风情的万国建筑为荣,从没想过“租界”、“万国”这些字眼的真正含义。时间迅速地过去,快得来不及驻足和思考,那些丰富饱满多面向的历史和遗训就夹在在城市飞速发展的褶皱里变为一纸扁平的史料。

说了这么些,应该讲讲这本书。这是一本建立在大量历史考证基础上的小说,要了解犹太人在上海时期更为全面真实的情况,光看小说不够,但它是一个好的引领。故事从维也纳犹太难民瓦尔特流亡上海的第一天开始写起,一直写到1997年香港回归。

1938年,纳粹德国进行疯狂的种族清洗,放眼世界,只有日军控制下的上海无需签证,对他们敞开大门。越来越多的犹太人抢到一张船票,在衣物边角缝上金条,在鞋跟或玩具熊的鼻子里塞进钻石,涌来这个陌生、遥远、令人恐慌的异国城市。他们的感情是矛盾的,最终目的地也许是北美,只把上海作为中转站,却一呆数年,对“又脏又臭”的虹口爱憎交织。那些原律师、原医生、原记者、原会计师、原艺术家为一餐饱饭一间栖屋沦落为拖皮箱的推销员,***鬼,投机分子,或饱受牢狱之灾。瓦尔特是他们中间尴尬的一个,口袋里不剩几毛钱,又有不愿同流合污的心,从一家小小的维也纳咖啡馆跑堂干起,到成为永安公司乐队钢琴手,而后编导了一部电影,在共产党接管上海之后,因人心惶惶的时局奔逃香港。

在书里,最吸引我的是大量细腻生动的细节描写,简直不敢相信出自一位法国作家之手。我猜测她的过往,如果仅凭阅读资料就能随剧情递进将这些背景知识运用自如,还原出如此丰富准确的细节,实在叫人佩服。随意举例几处:

“这就是虹口。这个区属于国际公共租界。上海的虹口区犹如维也纳的斯塔默斯道夫区,或者巴黎的圣图昂镇。那里住着最穷的中国人,最不像样的日本人,最不起眼的俄罗斯犹太人或非犹太人,还有穷得一无所有的德国人和奥地利人。这些都是被房租比虹口贵七倍的漂亮的法国地界,或写字间和摩登商店林立的最好的英国地界排斥的人。虹口与租界之间有桥梁相通,桥上有日本兵把守,夜里一点到早晨五点实行宵禁,不许通行。地名的俗称是怎么来的?是谁叫出来的?又是谁跟着叫的?法租界叫法国地界,法租界的霞飞路叫莫斯科大道,而虹口叫小东京。”

“这个充满希望的一天的清晨同以前并无不同,灰蒙蒙的,臭气冲天。倒马桶的人就是他的闹钟。”

“瓦尔特很乐意带玛莎到她完全不了解的中国人的天地里去。她的父母只带她到一个粤餐馆去过两三次。今天晚上,两人要到上海最大的游乐场大世界去玩。这是一个宽大的六层建筑,屋顶上有一个尖塔,四周都是巨大的霓虹灯招牌。这个地方有餐厅、舞厅,还有赌场,什么轮盘赌、吃角子老虎和六合彩应有尽有。另外还有酒吧间、弹子房,有变戏法的、有笑容可掬的柔功杂技演员,有唱京戏的有演话剧的,有养在笼子里的鸟和蝈蝈,有江湖郎中也有剃头师傅,有按摩室和针灸室,还有一条草编的大鲸鱼。”

看看在武进路的餐馆里请日本海军长官吃的一餐饭地道的食谱:

杭州龙井,绍兴黄酒,冷盘是白斩鸡、火腿、烤鸭、海蜇皮、宁蚶,热菜有浓油赤酱的乳猪、白汁鱼肚、蚝油鲍鱼、燕窝乳鸽、炒笋尖、海参炸锅巴、上汤炖排翅、五香鸭,甜品是菠萝银耳。

也可以听到洋泾浜外语:

黄牛说:"My no wantchee single dolla. Single dolla no good. Pay my big piecee."(我不收一元的钞票。给我大票面。)

黄包车夫说:"Master goodie grass! My belong no grass! Where Master go?"(主人头发真好!而我是秃头!主人去哪里?)

仆人开价时说:"Ten dollars and I eat you and I sleep with you."(十元钱,并供食宿。)

值得一提的是,本书翻译非常不错,一些专有名词如“老虎灶”上海方言如“白相”的择词十分准确。

最后挑挑毛病,后半本叙述相较前一部分显得仓促,描写的细腻程度骤然松弛,时间跨度也猛然加大,节奏和递进的拿捏不够好。原本细致敏锐的心理描写被大段以时间与历史事件为主的事实陈述代替,如滑坡般迅猛推进,阅读感受就大不如前了。尤其瓦尔特涉足电影、移居香港、重访上海、香港回归的几段显得粗糙,与几位女子的感情处理也略嫌草率,简直不像出自同一位作者之手。

虽有瑕疵,这仍是一部有分量有价值的作品。而我更喜欢它的原版封面:http://otho.douban.com/lpic/s3397493.jpg

不能原谅的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的中文版封面竟然把作者名字印错:Michèle Kahn误作Michèie,这种低级错误为何频频出现?

附一些相关资料:http://www.cjss.org.cn/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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