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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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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书评
  • 2023-03-26 04:0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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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堤岸的那个中国男人坐在车内,就是那样的,他坐在车内望着靠着船舷站立的十五岁少女。她是那么独特,那么虚无,在早晨干净、温煦的空气里,纤弱修长像随时都会消融于阳光的影像。他注意她很久了,是从她还坐在渡船上那辆公车内望着车窗外的时候,还是从她走下公车走上渡船甲板开始,抑或是他一抬眼之间望见她靠着船舷独立于暖日的一刹那?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影像、她的容颜、她的一切的一切,已然潜藏于他的生命里。

她也早就注意到他,即使隔着那辆黑色小轿车略显昏暗的车窗,她也看到了他。他身上带着她前世刻下的烙印,让她从茫茫人海里一眼就认出来,不,他绝不是随便其他的谁谁可以替代的。他坐在那里,安静、忧郁、绝望却又那么坚定,即使她不正面迎接他的目光,他们的目光也早在甲板上的某处遇见了,汇聚了。她知道,总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知道的,“一切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都是从这光艳夺目又疲惫憔悴的面容开始的,从这一双过早就围上黑眼圈的眼睛开始的……”

这是个深沉的、绝望的故事。她甚至由始至终不曾提起过他的名字,好像关于他这个人、他们的那段往事,仅仅只是一个故事。摊开记忆的空白,在沉淀了凝重岁月的笔触下,陈述这段故事,不过只是“ 文从字顺的流畅文字”。

在他们的故事里,忧伤与绝望像永恒的寄生虫,寄生于他们似是而非却难舍难分的爱情里。

只是那绝望与忧伤一开始绝对不是源于他们的爱情,也不是他们初见的那时,那绝望与忧伤,是从最初的最初,她对她“让贫穷给活剥了的”的母亲、她“死在他的故事结束之前”的小哥哥的爱以及对“始终是一个杀人凶手的、翻橱撬柜的贼”大哥的仇恨开始的。是的,不只是爱,还有恨,“就隐藏在她血肉深处,就像刚刚出世只有一天的婴儿那样盲目。”只是那恨在沉默之中,俨然超越了爱,肢解了她关于这个家、以及血缘的完整。

这一群被血缘维系着家庭,“就是一块顽石,凝结得又厚又硬,不可接近”。而这悲苦的血缘关系,在母亲该死的自尊和骄傲之下,硬生生被隐藏起来,在沉默与谎言之中,继续着可耻的共生关系。他们“无比英勇,但毫无希望可言”。那即是她最原始忧伤与绝望的根蒂,那爱与恨交织的情感 ,孕育了她为之生、为之死的爱情基调。

于此,死亡的绝望一直笼罩在她生命的每一个角落里,伴随着忧伤,像她的身体在他眼里的影像一样 ,“向着死延伸而去”,一如他们的爱情。

这注定无望的爱情,在那个充满“恐惧、疯狂、疫疬与遗忘”的殖民地,像一场默剧,无声上演。

她第一次进入那个在她后来的一年半时间内去过无数次的公寓里,她说她在一刹那之间,“知道他并不认识她,永远不会认识她”。那一刻,她必定是带着某种平静而嘲讽的意味望着他的,平静得近乎冷酷。这冷酷的平静包含着她的自尊,她的自知,她十五岁知道自己有一副耽于逸乐的面目,在贫穷和残缺的家庭生活之中,这耽逸越发让她绝望,她要逃离这荒凉空虚,逃离这悲苦绝望。在那个绝离她残破的家的公寓之内,她只想要他。她平静而坦然,是的,她要的是他的钱,她也要他的身体,她爱他,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他。那时候她懂得的事情,同龄少女海伦·拉戈奈尔不懂,也永远都不会懂。那个堤岸的中 国男人,亦如此。

他爱她,即使他无法违抗他父亲的意志,“找不到战胜恐惧的力量去取得爱的力量”,即使他心里明 白,“他父亲作出的决定和他作为儿子作出的决定是二而一,他们的决心是不可挽回的”,他身上早已烙下他父亲金钱的奴性,那是致命的,也是宿命的。他还是爱她,在明知没有结果的深刻的爱中,痛苦地爱着,爱到宁可为之死去。他要把他的爱告诉她,他要她知道,他是疯了似的爱上了她。像个第一次吃到美 味巧克力的孩子想要把那快乐的心情告诉那个送给他巧克力的人一样,得到的却是她淡漠的一句,“我宁可让你不要爱我”。

她的悲凄忧伤与生俱来,渗入她身体的每根脉络,她一直在等待这个释放她的悲凄忧伤的场所,而那所公寓,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接近死亡的地方,是暴力、痛苦、绝望和可耻的地方”,将其灵魂深处的悲凄与忧伤淋漓尽致释放出来,她呼吸、她呻吟、她畅快地在这充满欲望气息的空间里,与那耽逸做最近距离的缠绵,“一种沦落在灾祸中的安乐”。

那到底,她爱他么?

“她没有看他的脸,她没有看他。她不去看他。”她抚摸着这男人身上的每寸肌肤却不去看他,她一 次又一次让他要她,却不去看他,就像一个妓女躺在床上接受陌生男人的进入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No kiss”。这感觉让人……不,让那个堤岸的中国男人感觉糟透了。她知道她终归是要离开这里的,她也知道,他没有勇气摆脱家族的力量与她离开这里,她当然也无法接受身无分文的他与她一起离开那里,而他,也知道这一切。因为终归要分开,她宁可自己只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那样,成为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女人中的一个,如此,来日分别之时,也无牵绊,亦无痛苦和思念。

当那一切被隐匿得仿若不存在以后,对于他,她只有无止尽的欲望。而他的爱,沉重而忧伤的爱,如那湄公河汹涌的急流,到了她的眼前却化为渺渺无从寻找,他愤怒、悲伤、绝望,他把她当作妓女一样占有她的身体,却痛苦地、清楚地知道,她是他唯一的爱。他的呢喃落入无声,她把心事隐匿在心底,他们在贪婪的索求之中,彼此吞噬对方的身体、时间和生命,直至离别。

在这个接近死亡的公寓里,她用肉体的极度快乐去抵抗那个病态家庭的忧伤,去抵抗来日分别的痛苦,这是另一种忧伤与绝望,是她感知自我存在的探求方式。是的,他们的故事,就是从这忧伤与绝望开始和结束的。

到底,她是爱他的,就在回法国的航船航行在大洋中的某个夜里,她在投向大海的乐声中,发现了他,找到了他。是的,她以为她老了,结果是依旧老得不够,不够她去断定她是否爱过他,用她未曾经过的爱情,爱过他。在她离开他之后的两年里,她没有接触任何男人,她说,“这种神秘的忠贞只有我知道。”而他,却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到底知不知道,书中也并没有多做其他的描写,经过许多年以后,玛格丽特·杜拉斯写下这一片文从字顺的文字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这里,可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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