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一回眸。
人间已过了五世纪。
五百年的爱恨情愁藏进你深深的瞳孔,汹涌如同未曾安静的海洋。你绝望地低下倔强的头颅,像个无助的孩子,一瞬间心碎。
宝贝,不要哭。
如果可以抚慰你的伤痛,那么,我们回家。
永生的孤寂,仿佛从开始就已注定。那年的那个美貌的虔诚的孩子,在土耳其人的蹂躏下渐渐迷失。
画圣像的双手忘记颜色,唱颂诗的双唇忘记语言。拯救你的那个优雅的男人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他叫你“阿曼迪奥”。
阿曼迪奥,是被上帝之爱眷顾着的孩子。
你还记得他站在繁华的宫殿之中,金色的头发鬈曲地散落在肩头。你记得在那古代的威尼斯,他佩戴着时髦的玻璃镜,使用古老的优雅语句。当他在柔和的黯紫色暮霭中穿过圣马可广场的时候,会引得所有路人回头瞩目。
那是你的主人,你的神,在你即将失去一切信仰的时候还可以拯救你的那个不朽的灵魂。
他的光芒温暖你冰凉的手心,含血之吻绽开在你的唇边。他用光滑的十指轻抚你身上的瘀痛,似在诉说你是他的爱。
主人,告诉我你的秘密,我愿意陪伴你,这世上我只爱你一个人。
于是你看见鲜血看见死亡,看见人们生命的凋零。
那个人的舌和身体逐渐冰凉,你对你的主人哭泣。
他问是因为他吻了你么?随即你感受到你的主人那如同凡人般火热的嘴唇。你终究陷落,在马里乌斯那细密的爱里。
阿曼迪奥,你是否愿意陪伴我,成为我的学生和爱人?
主人,我当然愿意,一直,永远。上天给我们多久时间,我就会爱你多久。
你梦里的水晶城,主教曾对你说,请记住你所学到的,你对他人的爱和他人对你的爱,都是你身边的爱自身的增长,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此生你一直在追求爱,是么。
你记起你曾经的名字,“安德烈”,那样熟悉,却又渐渐陌生。
马里乌斯回来的那个夜晚,他兑现了诺言。爱与伤痛紧紧缠绕的两年之后,你终于加入了这一永生的行列。
“这将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太阳。
可是,你将会在数千个夜晚之中见到凡人从未见过的光亮。”
你不知道我在为你默默哭泣。
这究竟是你绚丽的新生,还是你一场隆重的死亡。
在你执意要看马里乌斯手上的生命线的时候,他说你已经晚了。摊开他的手掌,那上面早已光滑得没有一丝细纹。
死亡,随着那条本该曲折的生命线一起被时间擦去。
知道你也会一样,凡世的疾病与衰老不会再刻上你命运的齿轮,摧毁你秀丽的容颜。凡人终要面对的死亡也会退避三舍,兀自躲在一旁。
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流泪呢?
十七岁的外表不再改变,内心却依然会苍老。
你,还会不会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当你随马里乌斯踏上俄罗斯那片冰冷而辽阔的故土,雪花一片片飘落。你裹紧了你的外衣和斗篷,却依然抵不住内心的寒冷。
你看见你的叔叔和母亲,留下你的钱包你的戒指却不能够相认。
在酒吧里偶遇你以为早已死去的父亲,他依然英俊伟岸,却终日沉浸在酒精之中。
“你知道我是谁么?”你这样问道。
“你从城堡来,你带着立陶宛的口音。我不在乎你是谁,但是请你给我买点儿酒喝。”
“你再好好的看一眼好么?”
他喝着你买的酒,在微弱的灯光下,认出了你的脸。
他以为你早已死去,他叫你的名字“安德烈”,可是你怎么才能骗过他的眼睛,让他以为你还是和他一样的有血有肉的凡人。
好在灯光微弱。
“父亲,我迷失了自己,但是我被一个非常仁慈的人拯救了。我现在过得非常好,请你不要为我悲伤。
“但是请你忘记今晚的一切。
“我必须要走,但是我会写信给你,寄给你钱,你可以买所有你想要的,可以像以前一样打猎,可以像以前一样骄傲。”
你的话,句句无奈,句句带血。
“可是儿子,我不要这一切,我只要你。”
“是的父亲,我也要你,可是这是我们仅有的一点点小权利了。”
你终于离开。
你的母亲跟随着马里乌斯的脚步来看你,她手中拿着你画的圣像,送给你复活节描绘的彩蛋。
“如果你一定要走,请跟随上帝。”
上帝,一直都是你的神。
可是亲爱的,没有什么会长久。当肆虐的火舌吞噬着曾辉煌灿烂的宫殿,一切的信念开始覆灭。你主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你的心被撕裂。
他们带来了灰烬和狼藉,带走了你深爱的主人和兄弟。你咒骂你抵抗,可到了不得不靠鲜血生存的晚上,你还是妥协了。
你的尖牙刺入面前孩子的身体,贪婪地吸食他充沛的血液。可当你松开手,却惊讶地发现那是你曾经的兄弟里卡多。
你以为他们把他烧死了,而他却死在了你的嘴下。
一切已无法挽回。
还记得他曾保卫你陪伴你,你虽改变了,对他的爱却没有变。可是这一切,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你终于放弃抵抗。
撒丁诺的声音传来,你必须接受他的教导。
从此你不再是那个圣洁如水的少年,从此恪守黑夜的信念。
黑暗之子,是么?
马里乌斯画布上的那个天使,背后是纯黑的翅。在他一笔一划充满爱怜地描摹你纯洁面庞的时候,是不是预知了你小心翼翼想要掩饰的罪孽深沉。
1500年的巴黎,你走在街头。领导着你的手下,开始新的生活。
一个又一个人爱上你倾城的容颜,心甘情愿地失去生命。你将杀人的技巧演练得炉火纯青。
然而一切并无意义。
你单调乏味的生活又过了许久,直到那天你遇见莱斯特。
一切本不会变得如此糟糕,若是他没有那一头耀眼的金发,没有恰好穿着你的旧主最爱的红色天鹅绒。
他的出现颠覆了你所有的信念。你小心翼翼守护的信条在他看来不过是玩笑。
心被刺痛了是么?
他的尖锐、他的犀利、他的不羁。你被他灼伤,却又不能自已地爱上他。
他摧毁了你们,他摧毁了你。
你终于失控,当亚历桑德拉——你的陪伴者终于失控自投火中,你开始屠杀同类。你逼着他们走入烈焰,如此残酷。
“只有彼此之间的爱。可那对于我们这样的种族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是啊,又有什么用处,如果从未得到过。
你不知道马里乌斯没有死,你不知道这三百年来他从来没有亲自找你,你更不知道一天夜晚你在巴黎街头吸食别人的血液时他就在不远处看着你,可是他却转身走掉了。
他觉得他已不再认识你。
可是这是借口不是么?他有比安卡,潘朵拉,他还要守护那些需要被守护之人。
你对他来说是什么?
他的确爱你,他的确没有忘记你。
可是该面对你的时候,他却退缩。
果然他还是有些自私懦弱。
路易问你,难道你和你的创造者之间有爱。
你笑着告诉他,当然有。那种爱是如此强烈,他不允许你衰老或是死亡。那种爱是如此耐心,直到你强壮得可以接受黑暗的力量。
那么你现在还会感受到这份爱么?
“是的,我爱他。可是这个吸血鬼,我不再需要了。”
是真的不需要,还是找出来骗自己的借口。你不知道他还会和你重逢。
当莱斯特身负重伤来找到你,他只是想要你的帮助,却不是真正想起你。
心里有什么碎裂了吧。
莱斯特,我爱,即使你告诉我你有可能爱我,我也会抓住这一缕渺茫的希望在黑暗中继续等待。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决绝?
甚至没有一句可以欺骗我的谎言。
只是一句也好,一句,我就可以为你倾尽所有。只是你不可以这样冰冷这样拒我于千里。
你把他从高塔推下,自己那颗纤细的心随着他的坠落一起摔碎。
后来你找到莱斯特的栖身之所,满腹哀怨地对他说:“我等了你一个世纪,可是你竟然不爱我。”
“我不能欺骗你,我不能爱你。你对我来说是什么让我非爱不可?是对权力和别人的爱的渴求,还是他们的具体化?”
他的回绝,如一把把尖刀插向你本来就脆弱的心脏。
他从未试着懂你,他一直自以为是的猜测你。
因为他不知道你伤得多深。你的伤痛,不会比他对尼克的追忆更少一点。
伤得深的,永远是爱得最深的那一个。
你不会再去试探莱斯特心里想什么了,可是你不知道他在你走之后喃喃自语:“是的我爱他。”
你始终活在玩笑里。
你不该爱上莱斯特,更不该爱上路易。
爱上莱斯特,就要替他做审判;爱上路易,就要保护他不受伤。
所以你在事外冷眼旁观,任凭克劳迪娅化为灰烬,你也没有一句正义之言。所有人都骂你冷酷自私无情,可是谁又能了解你心中的无奈与辛酸。
你只是想要一个同伴啊,可是莱斯特爱的是路易,路易爱的是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她只爱自己,透过她的日记,她只是依靠和利用路易,她并不爱他。
但路易还是伤心,他和莱斯特一样鄙夷你。
但路易还是留了下来,选择和你在一起。
他还是那样软弱,木然如死灰。
你终于问他:“你对我还有没有什么要求了?”
他说:“没有了。”
于是你在他面前消失。
你爱上的血族,每一个都令你绝望。
就连你那么执着地想要付出自己的爱,都会被他人无情地回绝。
是不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可是你已经整整五百岁。
还是因为你那颗需要人领导的心灵。
当天使般的脸庞上再看不出一丝表情,少年的心早已老去。爱是一株卧于深夜兀自妖艳的罂粟,你中了她的媚惑,饮了她的毒。所以此生注定你要为爱奔走为爱付出,却发现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一座沙雕的城堡,是幻象,是梦境,是一个空洞华美的海市蜃楼。
热情退却,没有什么爱会长久。每一个血族的诞生都是因为爱,到了最后却都变成伤害。寒冷长夜里发出微弱之光来照亮彼此,互相温暖的,用的不过是自己的温度。回忆颗颗,如钻石般嵌在心间,不可触碰,一碰便是股股鲜血,心被硌得生生的疼。
丹尼尔,你唯一的后代。
写完夜访的故事,他执着地想寻找莱斯特,却无意中遇见了你。
你是那么爱他,为他赚钱,甚至为他建了一个夜之岛。
这个家你全部都交给了他,上面有钻石、可乐、书籍、钢琴、鹦鹉、时尚设计、陶瓷娃娃。那里有各种各样的食物,电影院里有五场电影整夜播放。那里有英格兰花呢、西班牙皮革、印度丝绸、中国织毯、纯银饰品、蛋卷冰淇淋、棉花糖、骨灰瓷和意大利皮鞋。你对他如此溺爱,甚至几天不见还会给他打一个电话,不说你想念他,只说你想试试电话的用法。
可是他还是想从你身边逃离。
是不是你的爱太深沉,让他不堪重负?
可是又怎么会呢,他每次逃走后你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只有他无法坚持或求救时你才会带他回家。
只是后来他苦苦哀求你,你才不得已把他变成了同类。
你一定啜泣了吧。
你想给他的爱,是让他好好作为凡人活下去,而不是这一副永不老去的躯壳。
他始终不能够了解,或许也不必了解。
他终会选择离开,不是你命定的爱。
上天还是有些公平的,至少为了莱斯特,你和马里乌斯重逢。
他流着泪说他一直梦想着这一刻。
而这一刻,你已经不再需要他。
你已经习惯没有他的日子自己成长,把自己的心锁入古老的梦中。
但是,你依旧爱他。
爱是你还是个孩子时的习惯,不能轻易忘却,可是五百年后再回头审视这一切,就可以含泪微笑了吧。
当莱斯特从地狱和天堂回来,他带回了维罗尼卡面纱。他的身上全是伤疤,他的左眼被迈诺克留下,你为他哭泣。
“阿曼德,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你依然爱我?”
“是的,可是我的确爱你。”
你的确爱他,为了他的一句话你乖乖地坐在剧院里,看着一遍又一遍的莎士比亚的戏剧。为了更懂人类,你努力地理解他给你的诗句:
“明天、明天、还有明天
一天天地混入这微小的步伐
在已记录的时代的最后一个字
还有我们所有的昨天 都将愚人照亮
通往肮脏的死亡的道路 被短小的蜡烛抛弃
生命不过是一个步行的影子 一个可怜的表演者
在他的舞台上昂首阔步 焦急地度过时光
然后它不再被听见 这是一个
被傻瓜讲述的故事 全都是大吵大闹
没有任何意义”
那一瞬间他拿出面纱,你看着那上面,有耶稣的脸。
你已不再怀疑它的真实,却痛苦地跪在地面,流下泪,无助地呻吟。
那是你的神,五百年之前可以庇佑你的主,你的母亲曾经告诉你,如果要走,请跟随上帝。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你几乎忘了祈祷的手势。
你曾说过,你是黑暗之子。
可是上帝依然会对莱斯特说:“你从来不是我的敌人”。
所以你戴上面纱,飞入阳光,来寻求真实。在皮肤焦灼时,你看见你的母亲,她拿着那只蛋,那只你以为早就丢失了的蛋。你是那样想要得到它,可是它还是在你的手中悄然碎去。
你被炙烤,跌落在风里。
是想解脱,来结束这份无所依靠的痛楚吗?
五百年的力量却强大到你无法坦然接受死亡。
你终于再次陷入爱里,并重获信仰。
赛贝尔、本杰明,两个拯救了你的凡人孩子。
他们叫你“黑暗天使”。一瞬间,我想起你的主人为你画的像。
精致的脸,美得不可方物。
赛贝尔弹着Appassionata,你在旁倾听。你说你爱她,如果她有什么想要的,你都会为她得到;不管她何时爱上了一个男人或女人,你会做一切她想让你做的事,你可以生活在阴影里……
我忽然就哭了。
德德,你终于有了一份真正的爱,你终于不再想要占有。
用了五百年来成熟,这一刻,不算太迟。
当你再次遇见马里乌斯,他对你说“年轻人”。
五百年前同样的称呼,却已不是五百年前同样的爱恋。他问你的话,始终还是围绕着那个在你心上的名字“莱斯特”。他还是更喜欢那个桀骜的精灵。
他向你走过来,你知道这只是他维持绅士的礼仪,你脱口而出:“您现在不再需要我了,是不是,先生。您怎么会需要我呢,您从未曾真正需要过我。”
几句敷衍的对话后,他吻了你的脸,转身离开。
“老把戏了!”你对着他的背影绝望地喊出,却不知他是否能听见。
许多话没有说出口,说出口的却成了他离开你的理由。血缘的亲密使你们不能互听心声,那就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吧。任由时光把它们碾成碎屑,变成灰烬,每一份都来细细敷你的伤口。
当大卫•塔伯特坐在你的面前,你终于可以把你的故事对他讲起。
他说看着我吧,冷若冰霜的孩子。我的爱还不曾打动过你。
于是一页一页,你沾满血泪的故事在我面前铺展开来。
一次一次,我为你绝望的爱而落下眼泪。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你又听见了塞贝尔为你弹奏的那首曲子。
宝贝,朗诵起那些你爱的诗句,让我们回家。
“别再为太阳的灼热而流泪,也别哭泣那狂暴的严冬,别再畏惧……”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01:38:3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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