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海子
不久我就开始憎恶类似这样的句子:简单,苍白,充斥着“远方”、“物质”、“以梦为马”、“麦地”、“小丑”、“粮食”、“阳光”、“流浪”之类的词语。到处都是二手组装的类似句式、无处不在的“麦田”、语焉不详的表达,这些消解了诗句的意味,人们开始识辨力下降、思维不清、人云亦云。“远方”在人的脑海里到底意味着什么,除了竞相喊着要去西藏、北欧、或另一个地名,还有什么呢?身临“麦地”的生理感受是什么样呢,通过《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的腻味镜头去抵达?读着“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有三次幸福:诗歌、王位、太阳”,将“流浪、爱情、生存、诗歌、王位、太阳”套在自己的言辞之中,成了“班尼路”、“以纯”、“杰克•琼斯”,开始像挑衣一样,追逐、选择、媚俗,却浑然不觉。
让一位少年学会观察、反省、吸收营养、成长,并不因反省陷入自我否定的泥潭、不因处处检讨灼伤自身乃至丧失信心,到底需要多大的精力、多少次的迂回、多大程度的自我创伤及痊愈呢?一位青年到了40岁,仍处于写作上的“青春期”,踌躇满志甚至是得意洋洋地一路走来,这与他的爱好、目标、理想:文学、艺术,毫不相干。糊口饭、未知的障碍、何必如此多虑,有各种现实理由让少年不必承受自身与理想之间的差距带来的张力。那便如这世界一般,难免有混乱不堪的局面、无人追究的角落,任其成长,书写“麦田”、“青春”,与浅薄为伍?
在忽略诗句本身的现实状况之外,有另外一种现实,若说随意引用、剪辑诗句是一种粗糙的行为,那关注种种信息与八卦,漂亮的言谈,诗人卧轨的地点,山海关的象征,诗人怀中的书,这些可堪称细致。不过耐心似乎是有限的,仅记住了诗人怀中的书名,或买了本,束之高阁。一个搜集标签的过程,能收获什么呢,下次聚会时的谈资?那些用天赋,或不断积累、谨慎喷薄而出的诗句,成了被消费的词汇,更多地被遗忘。西川写了数篇关于海子的文章,人们对这些文章的熟悉程度甚至甚于海子的诗。《南方周末》评选三十年年度人物,1989年为海子,标题为:一个自由而痛苦的声音归于静默。暂且不论海子的“声音”是不是“自由而痛苦”,而这“声音”是那些诗句传输的,死亡是所有“声音”的句点,人们与时间与时代共同减弱了这“声音”,在喧嚣的语境中,海子的诗句本身是怎样的位置呢?
有多少人,包括自己,长期缺乏对海子诗句的了解,提到海子,印象里就是“麦田”、“阳光”、“卧轨”,真该感到羞愧。而更为可悲的是,掌握如此少的资料,却奢谈海子、海子的诗、海子的死亡,甚至分析海子选择死亡的方式,赋予其意义,并与顾城、海明威、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那些自杀的作家们相比,得出毫无意义的结论。
来看看海子的最后一首诗:
《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子
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繁殖
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从这些诗句读出来的只是“春天”、“谷物”、“死亡”,如果在读后只备引用,如果不明不白,不如不去阅读,去读那些距你的感官、心理更近的文字;如果想从这些语句吸收营养,还是去亲身感受“春天”、“谷物”、“生存”吧,学着反省,学着书写“你所知道的最真实的句子”(海明威语),别去关注那些喧宾夺主的“签名”:卧轨、煤气中毒、猎枪……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8:12:4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本文链接: http://www.w2mh.com/show/6922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