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是客家人。这一身份印记,几乎贯穿了他所有的电影。当然,下这样的判断,也因为我亦是客家人,因此以私心揣度,以为能感同身受而已。实际上,当我“听”到他在香港的这番讲座,就无时不回忆起他的《童年往事》,并时时加以印证。他的话其实浅白无奇,但就是客家人的那种本分,深深打动了我。
想想我为数不多的阅读经历,从李师江(很多人并不了解这个年轻的作者)到最近写了《一句顶一万句》的刘震云,我总想起农村的老头老太太说故事的情景。小时候我奶奶常给我讲“古”,但通常都很短,比如:从前,村子里有个法师,有一天,别人挑衅他,问他是否能将远处一个女孩的衣服凭空脱掉,他就折下一根芦苇,然后剥掉芦苇的“外衣”,然后那女子的衣服也就应声而落了。结果,他定神一看,才发现是他的女儿,于是羞愧难当,当下就戳瞎了自己的眼睛……那个时候,我就问:然后呢?奶奶就会说:讲完了。我就问:那再然后呢?奶奶就重新讲一遍,于是我又重新听一遍,然后再问“然后呢”,直到我在奶奶的喃喃中不经意睡去。
当然,奶奶讲的只是传说,只是荒诞而无足轻重的“古”。但即使是真人真事,在农人的口中说来,也总是平淡无奇,波澜不惊,你要是按照我的习惯去追问,人家多半会说:哪里有后来?要么就是:后来?死了呗。又或者,重新开一个头:他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但听说他的儿子……
在农人的眼中,世界本无间断,也当然没有始终。一切都在发生中,于是口口相传,不在乎故事的结尾,而注重聊本身。他们或嘲笑调侃,或同情慨叹,但并不出于某种高尚或者卑鄙的目的,而仅将此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那种大白话式的言说方式,在侯孝贤先生的演讲里也无时不见,因此,当后辈或者局外人苦心经营一个刁钻的问题出来,或者设下一个悖论,得到的往往是平实但又沉甸甸的答案。
侯先生年轻的时候好斗,经常有“拍砖”之举,后来做副导演、导演,手下带的一帮人,仍然是早年一起并肩作战的拳友。以刚猛开始,后来却在人生阅历中发展出独特的审美意趣,这一点是最让我欣赏的。时下人都太心急——当然,不得不心急——早已不及前辈们的大智大勇,只不过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倒也不敢妄自菲薄,期冀某一天能在眼界上与前辈们平视罢了。
末了,想起客家人潜在的性格特征,即绅士加土匪。因在历史上,客家人是中原望族,因此门阀习气有之,贵族的教养也有之;但又因频频的战乱,“衣冠南迁”,因此流离失所,不得不客居南蛮之所,为了求得生存,长期以来便和土著或先来的移民争地盘,械斗数百年,才夺得粤北、闽西、赣南的一角,不可不令人嗟叹。侯先生幼年随迁入台湾,客家的血液自然还在,因此,我想,他也是逃不脱作为一个绅士和土匪的气质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57:5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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