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第几次说错了,把《南京!南京!》的编剧说成严歌苓,实在是因为电影里有些剧情和《金陵十三钗》太像了,读着小说回想起那个晚上鸦雀无声的影院里荧幕上一帧帧黑白画面铺天盖地袭来,满满的愤怒、委屈、悲伤,几乎要再一次无声苦涩地宣泄而出。
但我们的悲伤太廉价了,太浅薄了,我们的愤怒和同情永远治愈不了那个巨大空洞的创伤,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那是属于一个时代和一代人的创伤,在他们一并消逝以后,我们惟有带着永恒的遗憾继续活下去。“人类所有的泪水都无法洗去曾经流淌过的鲜血。”
“那是一个疯狂阴惨的末日清晨:成百上千打着膏药旗的坦克和装甲车排着僵直的队阵,进入停止挣扎,渐渐屈就的城市,竟也带着地狱使者般的隆重,以及阴森森的庄严。城门洞开了,入侵者直捣城池深处。。。”
巨鼓轰鸣,空旷倾颓的长街上,无数光着上身绑着额带的日本士兵,跳起祭奠死者和庆祝胜利的传统舞蹈,竟教人在悲愤中掺加了一丝平静。太静了,灰白发青的天空,焦黑的废墟上不时冒出一缕青烟,瓦砾被仔细地扫到街边,脚下这条长街就像当年最繁华的时候一样,一尘不染,多低贱的脚丫踩上这光滑平整的路面都凭空添上一股贵气。六朝古都,车如流水马如龙,何等繁盛之地,如今却成为这群异族人耀武扬威之地,天地之间,毫无生气,只有单调的鼓声和呼喝怪异地肆虐着。
安全区不再安全,美国人的天主教堂反而比安全区更保险一些,至少它庇护了几个中国溃兵,几个烟花女子,以及一众天真纯洁的女学生——南京沦陷后,她们也被迫成长了,稚嫩的嗓音里开始添上沧桑的意味,少数幸存下来的几人也苍老得较同龄人来得快。她们和那帮避难而来的卖笑女子原本是极不对盘的,这也难怪,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出生起便被家人如珠似贝地娇养着,哪里听过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偏偏这类女子放荡归放荡,自尊心也是极强的,你不爱听我还非要讲了,不仅讲了,还要当着面做给你看,见过这妩媚的眼波么,见过这娇娆的腰身么,见过这放肆的舞步么,反正城毁了,家灭了,一样是亡国奴,谁也不比谁高贵。
她们那么爱美,说是逃难,一年四季的衣服竟都带齐了,连丧服都有,手上生了冻疮还要涂上嫩红嫩红的蔻丹,脚肿得走不动路还舍不得换下高跟鞋;她们还那么年轻,十三四岁却已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迎来送往逢场作戏训练有素。谁也想不到她们还有爱,还敢爱,这么掏心掏肺生死与共的;也没有想到她们如此有情有义甘愿为了那些始终看她们不顺眼的一群女孩子去走一条不归路。她们换上白纱衬衫,黑色长裙的唱诗班的大礼服,一人手里拿一本乐谱和一本烫金封面的圣经,真像一群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是邀请我们去唱圣诗么,那么就去好好唱一唱吧,唱你们的,也唱我们的挽歌。那一刻,天堂陨落,上帝无言,菩萨低眉。
还记不记得电影里,漫长沉默后,妓女小江颤巍巍举起的手,一束白光穿过穹顶射在那只手上,像要握住什么似的无助,却又那么坚定,然后,一只只手臂举起来了,一个个柔弱的声音响彻大厅,不同口音的“我去”,把站在台上那个一脸同情的女人的虚伪衬托得那么淋漓尽致。她们明知是死,也要去,她们以为此身既已破败,倒不如救得一人是一人。人们常说,***无情,戏子无义,然而这些被踩在污泥最底层最是无情无义的女人,她们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呢,她们不是从踏进泥潭的那一天起,就已决定放弃挣扎随波逐流了吗,就像这座无力呻吟的城一样,不是聚集不起最后一搏的力量,只是已经太过疲惫。
孟子说,虽千万人,吾往矣。大概这世上总有些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事,不是理智能够左右的,它代表着一种尊严,一种信仰,是所有湮灭人性中的最后净土,因为太过纯净,只能自毁于人世。这种品质,可见于仁人志士,也可见于贩夫走卒,可见于昂藏大汉,也可见于弱质女流,千百年来生生不息,在中华大地上流淌。
然而遗憾,并将永远遗憾下去的是,我再多的悲伤和同情都只是流于表面的情绪。我可以找来一本本相关的书籍,一次次义愤填膺泪流满面,但我无法为亡者那不安的灵魂带来慰藉,这个古老的伤痕累累的帝国身上最醒目深刻的创口,将永远暴露在历史的风暴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平它。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44:1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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