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不渝《男•女》

打一翻开这厚本子，心里就没来由地拿他当鸡肋，买了不读有点对不住这二十来块三百多页四十万字。两晚之后的那个结束时刻，“鸡肋”一念忽地飞来闪现，果真是三岁看到老，这会子可以有底气地说这是本鸡肋作。

我这辈子都成不了卓越那样的人，城府极深，胡编乱造面不红心不跳，长篇大论歪理此起彼伏，从心底认定自己就是那个最最英名神武的人。而偏偏我又眼见为实过这样明明心机颇深无所不算，却拿炯炯有神的两眼望向你，直到你那原本实打实的底气都莫名地被他忽悠打散了去。

可见，这书胜在极具典型的真实感，而真相一般都不美，套用句煽情嫌疑的话，哪一种爱不千疮百孔。所以，读之令人叹惋，弃之亦无可惜。

毕竟，我不了解艾米，也没看过她其他作品，知人论事，难以企及，就事论事，一家之言。

石燕

我翻来覆去，都没找到有关她容貌的字句。这四十万字的长篇，作者又是女子，怎能没有细枝末节的润色流转，这可与整篇充斥的心理白描，严重比例失调。又莫非是作者想起石头纪事，唯极品林妹妹才获得留白的待遇，“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反正，我没看出来，视觉系会怎样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更别谈什么至死不渝。

再一琢磨，在那个D市师院，何须花容月貌，只要鹤立鸡群。本来就是小女子，小地方，凡人故事，自会安排个把各种款式的男子爱上她，又何必把众读者隔离在故事外，无法感同身受。

但我没看出来，她有哪里值得那么的爱。她既无出众的身材相貌，二没姚小萍的斗智斗勇，往心内看就是个甚无个性的女大学生。全身上下都是普遍意义上姑娘家的小心思，比如小虚荣作祟，因而嫌弃黄海的面貌，比如无原则清高，不求卓越帮忙，人家帮了忙也照单全收，比如计算清楚一心为自己，卓越这头不得就回头找黄海，反之亦然，再比如，永远是那个不主动不积极，心里算盘多多行动却缺缺。不得不承认，姑娘家大抵如此吧。到底是女子，作者把这些典型心理描摹地入木三分，石燕儿顿时活脱脱站在我面前。

随着剧情发展，就越来越有看头起来。英俊潇洒的男子为自己鞍前马后解决了工作问题，她兴奋不已，虚荣心高涨，即使心花怒放，却极力不外露；保持着自己的清高、矜持；她初与卓越相处，俨然一得了郎君失掉脑袋的小女子，一心盘算着美好又安稳的生活，工作、家庭、老公、孩子，无不令人艳羡；甚至于，在他们交好的黄金时期，她毫不可惜地把黄海的信一烧了之，自绝后患，一心一意去扮演好女人角色；再后来，东窗事发，还没来得及细想，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事件一桩桩严重起来，一个无所依靠，可以说是柔弱无能、消极懈怠的女子竟然揭竿而起，第一时间的本能反应是反抗。

“大不了被他打死”，我看到这句话，心里有某块森林地带忽地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万马齐喑，有种个中之味，唯艾米了解的通透。其一，这弱女子在危机时刻，容不得推敲的境地里的应激反应，不是一般女子选择的委曲求全消极逃避掩耳盗铃，而是迎面抗击不畏豪权，这弱不禁风的身躯里蕴含着潜力无限；其二，母性的强大应该是支撑这股硬气的绝对重量，燕儿百分之八十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护住肚里的宝贝疙瘩；其三，燕儿本能里的反应虽为抗争，但她却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卓越一半的心机，大不了一死，连死都不怕的指导思想，在这种时刻，她甚至都有被自己的勇敢无畏感动的闪念；其四，说到底，燕儿还是个不主动不积极，自命清高，消极处世的主儿，一死了之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种豁出去不管不顾，又何尝不是一种拱手交出自己的命运，任他人控制任他人宰割的主动受动心理；其五，说到底，燕儿心里还是有希望的，她觉得卓越对她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就像她对爱情还抱有梦幻主义，她觉得其实她是死不了的。

这是每一个心心念念想得到所谓爱的女孩子都可能的心路历程。她们计算来去，又算计不清楚得失，为自己的情感行动自我感动，却又不想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傻瓜。她们会为爱豁了出去，又不能做到彻彻底底不分青红皂白去爱谁谁，她们的天真纯善，是让男人爱恋上她们的特质，也可以是被男子利用来控制哄骗蒙蔽欺负的弱点。她们可着劲儿想要一段轰轰烈烈跨越时空的爱恋，又在晚些时候发觉爱人的真面目原来如此不堪，由不能不忍不敢到犹疑决绝改变坚韧的过程。

每一个女子都是这样可爱的，因为生动，所以可爱。如果没有那些个感情用事、义无反顾、豁得出去，她就是没有好好爱过，如果没有后来的清楚决断、独立坚强、清冷自控，她就还没长成一个成熟自立的女人。

这大抵是那些搞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并追求虚幻爱恋幻灭而遗世独立的女人的必经之路。她在本能反应、不断抗争以及不断试错中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独立的女人，这条革命之路，虽充满艰难险阻，荆棘星罗棋布，但这确实是一条实实在在血的教训的成功之路。

我们这样的女人，但凡经过这样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而后能独当一面，学会活着的本领，知道审时度势，并思想上行动上都无比清楚，我们只能靠自己。此过程，比作山雀涅槃，亦不为过。

姚小萍一定经过了这么个阶段，才会有现在的冷静理性，斗智斗勇，卓然不同。然而她到底失却了一份可爱的感性。如若石燕从头到尾都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无知女孩，柔嫩懦弱，缺乏主见，那就不值得那么多爱。每个人走这条路都艰苦卓绝，她连自己都不懂得去争取，连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爱自己，就不懂得爱别人，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爱，更不懂得如何去爱，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男人去爱的地方。

我要饱含热情地唤一声，燕儿。祝贺你成长成功。

卓越

真的，这样的人，我亲眼见识过，就像他的名字，卓越的人毕竟少数。他长着一张英俊潇洒的脸，看人的时候，目光直视，炯炯有神，让你觉得他坦坦荡荡，无甚心机。就好像那些陈列在设计书架上的精美书刊，第一眼扑面而来的与众不同的美好的样式吸引了你，于是你就不求甚解内里是野兽派抑或印象派，反正有美好封面的设计书总不会不好看到哪里去，也不管里面有多少层层叠叠的机关蹊跷。等到很久以后，你再仔细回想当初，只怪自己不长脑子，没认真探究这里面的内容到底读不读得懂，有没有这个能力和精力去搞懂。

就像他自己吹嘘的，“只要是个女人，我看一眼就知道她有多喜欢自己，花多少力气可以追到。”他大言不惭，凡事都有这股自信的魄力，只有他不想干，没有他干不成的。从一开始亮相，他就是个深藏不露，多靠眼睛观察，脑子运转，周旋人间的主儿。天晓得，男人的大脑怎么和女人就是这样天差地别，他第一时间看上了你，不是情意绵绵，不是流萤婉转，不是花前月下，他是用脑子的。他举棋不动、察言观色、调查到你切中要害的需求，想方设法帮了你，却按兵不动，你没有丝毫选择，接近或拒绝，他的这种方法，让你无法拒绝，因为看似毫无所求，而不知不觉中，你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人了。天晓得，女人如能多花百分之五十的精力在动脑上，而不是动心上，才可以和这类男人棋逢对手，否则，根本没有与之抗衡的实力。石燕就是在他的暗中步步为营，明里顺其自然的套到的。用他的口吻来说，大意是，讨好了你，满足了你的虚荣心，再击垮你的自尊心，然后心甘情愿交付了自己，也就套到手，那个时候身心都是我的。你能说他什么，心机？城府？恶毒？斗智？下功夫？脑袋好使？他的确有能耐让如石燕一样的女子全数交付了自己的身和心的，只要他肯花功夫。这能说明什么，他欢喜你，他用了心得到你，他手段有效又高明，还是他有脑者事竟成？

我只能说，这是把双刃剑。姚小萍在里面都一一做了总结，她说，“他爱你，把你当自己人，自然没事，他恨你，不把你当自家人，你就有苦头吃了”。是，他是个头脑一极棒的家伙，他可以哄得你甚至满面春风投怀送抱，也可以在被识破后撕碎面皮露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狰狞。凡事他最对他最大，别人都是别人的错，他处心积虑都是事出有因，歪门邪道也给说得头头是道，偏偏说得石燕听着不顺耳却又没法反驳，连姚小萍这种自认高手都很清楚自己并非此男对手，给石燕分析的前因后果亦明白不过，还是甘心承认，到底是女人，斗不过他这样的不择手段的男人。

其实卓越也蛮悲哀的。三百多页篇幅，我没看到石燕或是其他什么女子真真切切地爱过他，除了她们初在一起，石燕去火车站接他，他们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我读到了他们各自眼里的些许爱意，其余时候他都是一个孤独的战士独自林立。到后来，随着怨念加重，彼此只剩下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情绪，这样一个死爱面子，自我中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男人，是之前的石燕死也想不到的。

你说这世间奇妙不奇妙。黄海的扭捏遮掩加之面貌缺陷，使石燕觉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卓越是主动进攻步步为营的，这是燕儿作为小女子的心中所愿吧，被一个潇洒英俊又有头脑的男子放在心上呵之护之。却从没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吸引了他对自己可以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她不想，也想不出，也不想细想。

所以，黄海说的那句话，才是全篇警句——“爱情就像高考，考了个坏学校，并不说明你水平不够，有时只是运气不好，但自己多少还是有点责任的。”殊不知，难堪的局面，如何整下去，才是王子与公主从此生活在一起之后真正的内幕。虽说，卓越这厮果真不好对付，这样一个相貌堂堂、道貌岸然，却我行我素、我是真理的大男人，每日与之抬头不见低头见，推杯换盏之间，天天年年接招，每一步都是心理智力乃至体力的较量，这对小女子的磨练不是一点点，如此厮磨倒也迅速高效地调教出了石燕这类潜力无限却无从发掘的姑娘们，都站将起来，好好为自己的生活努力奋斗。从这方面看，一个女人的成长，是需要一个相当水准的对手与之对弈，什么叫棋逢对手，什么叫严师出高徒，什么叫压力之下必将绽放光芒。

再回过头来说卓越。即便他做了诸多耍心机的事，利己的事，还有荒唐的事，我仍然不能把他归为“坏人”类。他毕竟没有一心想去害谁，他这类人是真心觉得，围绕我的目标展开活动，只要是妨碍了我的利益的人事都要统统让道，天经地义地认为我的事才是正事，无可争辩，也甭和我辩，要和我对着干的，就不信不能把你扳正过来。这类人口口声声，我为这为那为你为他，其实是在目标利益驱使下的自我中心，从不考虑他人的设身处地，更无从谈起从他人角度理解思考整个事情。他们是那类，搞得好就成大事，比如曹操，搞不好就一辈子被输则服输的境地。所以，这样的男人，是会得到很多温和静婉的女子爱慕的，因为她们会觉得他很主见很MAN很能担当也有依靠感。殊不知他这一切与己无关，无非是在表现自己或者说实现自我。

与这样的男人相处，是相当累人的，你要不就变成一架麻木乃至被他操控的机器，日日运转，毫无自由，要不就是随时随刻都准备着陷入与之对峙进而较劲再是妥协敷衍周而复始的抑制权衡的动态平衡中。这日日夜夜随时准备着玩杂耍还要保证自己总有那么几次能玩过人家的状态，需要多少惊人的毅力和过人的精力啊。如此，这女子的功夫是日夜突飞猛进，简直好比上了套西点军校的经典课程。所以，一定程度上说，石燕是被卓越征服的，而卓越又何尝不被石燕征服了。

原谅我分析来去，说的都是人性，再亲密的人，也让你体味人情冷暖，人人为自己的价值观劳苦地活着，不放弃，不妥协，永不言败。而唯独，没有爱情。这故事再次证明了，人性的复杂性，自私的一颗心从无论自我出发还是利他出发，都无处不在，唯独不见所谓缠绵悱恻的爱情，那只不过是男男女女得以厮混的一个障眼罩而已。与其说，这是一场爱恋，不如说这是一场征服，一场较量。试问，你会为了爱我，放弃你自己嘛？我又会为了和你在一起，而不顾一切嘛？卓越还是卓越，石燕依旧石燕，黄海整了容却依然那个隐忍担当的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