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把《总编辑断想》读完了,28千字,我还会读很多遍。我想看这本书,一开始是因为知道陈原先生策划的“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这该是每家人文书店最醒目的一套书了,看到黄橙蓝绿的书脊就想带回家。
这学期开始关注出版业,看了一些相关的书,听了几场出版人的讲座,还找几个搞出版的人谈了天。我将来不一定会走上这条路,却已被这项事业深深吸引,即便也听到一些让人灰心的声音。前几天碰巧跟沪上一家出版社的副社长同桌吃饭,此君蹈手高谈图书数字化前景大好,只听他说到,“电子书又便宜又环保,将来谁还会跑到书店抱回一大袋书呢?”我埋头吃饭,心想:我就会。回来后跟熊说起这事,她说她也会。她跟我讲起一次在豆瓣上问子夜闲读,“你是编辑吗?你是藏书家吗?”后者回答:“我不是编辑,我藏书,不是家。”说得真好。我们大概会是最后一代“书迷”,像陈原先生说的,“不为成为收藏家、鉴赏家、书评家或诸如此类的人物”,“没有这种痴情,成不了气候”。编辑是为人作嫁衣者,但正是他们对书、作者、读者倾注的热情,让书散发出不可磨灭的aura(熊最爱用的词),正如陈原先生说的,“光彩是从质量来的”。
爱书的出版人身上有光,和书的光一样,温和,不带芒,直指人心。
前些时候去听三联学术部主编舒伟的讲座,为他试图收敛但仍流露出来的理想主义气息感到惊异,讲座结束我起身提了一个问题,说到“三联保卫战”,我清楚记得他的名字也在“联名上书”的名单中。目光交接,我清楚地看到眼镜背后他睫毛一颤。我莫名的感动。后来在网上看到一篇报道,叫“看三联书文化理想主义的困境”,现在读完陈原先生的书,我明白了一个好的出版社,一个真的出版人,就是这样带着“文化理想主义”的人。——无论这个词组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有多么格格不入,这些人对这个时代有多么“不合适宜”,无论出版人自己怎样拒绝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人,他们仍然是这份事业最后的守望者。
若单有理想主义,必也行之不远。陈原先生还有着一般人没有的精明和敏感,有兴趣了解可百度《“防御专家”陈原二三事》一读。他以这样的敏感经营出版,亦计较利益。只因从未放松质量标准,所以这份计较不但未减书香,倒增了几抹世间温情。
陈原先生对出版有很多真知灼见,比如出版要求“名”求“利”;要有市场意识而非市场导向,必要时还要“导向”市场;消灭“晒鱼干”现象,保留合理库存。涉及到从选题到售后的所有过程,微言大义,字字珠玑。我还欣赏他一些气性十足的话,比如“炒书号就是炒人的灵魂。”我喜欢这本书,还因为他讲的很多办法切实可行。和瑟夫办兰登书屋不一样,他不是凭家业起家,没有那么多自由浪漫的情怀,倒多了一些上个世纪中国特色的集体主义和民族热情。跟赵家璧的《编辑忆旧》不同,陈原先生不泥细节,他站得很高,一语中的。读《我与兰登书屋》,会让人感慨瑟夫的经历无法复制,无论是他所处的出版黄金时代还是他个人所具备的完美条件。但陈原不一样,他是很好的领路人。他不会把亏本当作常态——当然像邵徇美那样败家推书也不是不可,而是希望出版业欣欣向荣,比如他提到的“以书养书”策略,便是现在几乎所有出版社都在实行的办法。他说“一部亏本书也不出,文明亦将绝灭;只出亏本书,文明亦将绝灭。正是:所为何来?”
“书迷的本质意义就是沉醉在文化与文明的海洋中,为保存、发扬文化传统而做种种的活动。” 陈原先生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晚年的助手柳凤运曾说,他的一生好像在文明和文化大厦里遨游。“走进大厦中的一个房间,细心地张望张望,留下一点什么,或者不留下一点什么,走出来了;然后走进另外一个房间……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的……”
后来陈原先生在一个《赵元任全集》的编委会上讲话时,突然间脑溢血发作,手上的稿子就滑落下来,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此后,先生又在病榻上坚持了三年,于2004年10月26日去世,八十高龄的他倒在了出版所崇敬的赵元任大师全集的工作岗位上。我想到让熊感动不已的文征明“握笔而逝”。生死与之,莫过如是。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25:0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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