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别裁《香气扑面而来》

虽然还没开始读《诗经名物新证》，但读完《诗经别裁》，就已经能感觉到浓浓的沈从文一派的作风了，扬之水不愧是沈从文先生的徒孙，文物学家孙机先生的弟子，扑面而来花花草草的香气，鸟兽虫鱼的鸣叫，很让我兴奋。

关于这点，很多人不重视，认为诗经距离今天太远，用的字词佶屈聱牙，不好懂。不过我觉得读《诗》就该下这么一番功夫，扬之水在自序中也很强调这一点。孔子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以前不留意这句话，现在想来，孔老先生这句话真是大有深意的。孔门为学之意，正不必空谈仁义道德——“思而不学则殆”，光说不练是不行的。多识鸟兽草木，既锻炼认知学习能力，亦含走动观察实物的意思，否则光看书，不去对照实物，哪能真的认识呢？西谚有云“知识即美德”，亚里士多德重视观察实验，与孔门为学之法是相通的，后世儒家信徒，为章句训诂之学不免有些走火入魔，但多识多看的学风仍然是现代人学习的榜样。许多现代人，身边常见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我本人亦是如此，真是惭于古人了。读完此书，谨以此自勉。

扬之水这本《别裁》，选了大约50首左右，有些很常见，但也很多名篇如《采薇》《无衣》没选，不至于跟别的选本太同质化。并且在《新证》里用过的篇目，就没有再选，这点对于读者是相当厚道^_^。但就这50首而言，选得仍然是相当好，以风为主，以情诗为主，有弃妇诗，有恋爱诗，有怀良人诗，有思妇诗，送别诗，怨刺诗等等也有一些。作者展现了兼具感性知性的女性特质，解读起来往往一针见血，又不拘泥成说，正所谓“以意逆志”，不强求索诗人原意，但以己意符诗意，亦多引别诗相互发明印证，做得非常出色。《采蘋》《燕燕》《静女》《硕人》《黍离》《东方之日》《东山》这几首的解读，我尤为喜欢，读诗之乐，莫过于此。

但也不要以为扬之水这本作品跟市面上充斥的大部分“读XX”是同一种类型，仅仅抒发己意。作者的按语解读，基本上还是本着前辈注家的成果来挥发的，没有相当功力可做不来。主要的材料仍然是毛传、郑笺、朱注，但也参考了很多别的注家，对各家意见选取臧否得相当有理有节，甚至郑夫子朱夫子偶尔带有的诗趣也没有放过，读来为之莞尔。在20世纪广受批判的《诗序》，作者也抱着较为客观的态度，可取则取。总得来说，这书是一种成熟的解读，与90年代以前仍然重视“阶级斗争”的风气是大大不同了。

此书在我看来唯一值得议论的是，不知作者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知作者观点到底如何。此书给我呈现了一种即使光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三百篇》已经是“尽善尽美”，尽管这只是一个选本，已经给我这个感觉——"后世诗歌无法超过诗经"。在引用后世诗歌与诗经对比印证的时候，作者往往认为后世诗歌缺些什么，或者境界还是稍逊等等。这是一种反对文学“进化论”的态度。我对此稍稍有些保留意见。以后读多点书后，希望有机会能向扬之水先生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