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序
用文字閱讀香港這座城市,數年來一直存在著幾點偏差:有關香港的中文著述,為數雖然不少,但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卻不多。它們的共有特點是均出自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之手,以自我反省和思索的態度去記錄香港的過去和未來,因此常常帶有濃郁的本位化色彩;西方世界下的英文書稿,大多數皆以西歐的視角來觀察與解釋香港的歷史,未曾脫離以東西方對照為中心的符號隱喻;而內地已出版的香港書籍,則主要以中國為敍事優先,香港蛻化成了附屬,演變成單一而片面的金融香港、旅遊香港。所以,要認真評說香港,還要評說的好,很有難度。
按照天津作家馮驥才的說法,評說一個地方,雖然可以採用很多種方法,但是最好的位置是站在門檻上,一隻腳踏在裏邊,一隻腳踏在外邊。倘若兩隻腳都在外邊,隔著牆說三道四,難免信口胡說;倘若兩隻腳都在裏邊,往往身陷其中,既不能看到全貌,也不能道出個中的要害。
這種「一隻腳在裏,一隻腳在外」的敍述角度,在我記錄香港的過程中給予了我很多啟發。直到今天我都堅持認為,對城市思索的意義在於比較,任何孤立的觀察雖然有其獨特性,但卻會喪失比較的聯動與趣味。而一次成功的比較則取決於你看問題的角度,仰視或者俯視都不是正確的姿態。同時,身份也決定了比較的真實性,不同立場的觀察必然會牽扯進帶有該立場的個人情感。如果個人情感過於激烈,則會不自覺地收窄自己的視野,變得偏見和短視。香港文化人梁文道曾經有一次批評香港人以狹隘眼光看待內地人時說過,「中國,正如香港,本該有不同的版本不同的層次,我們完全不該畫地為牢地陷入某些偏見構成的典型」。那麼反過來,香港是不是也應該如內地一樣,有不同的版本不同的層次,以不同的視角去觀察、去記錄、去描畫呢?
因此,我一直嘗試著在香港「本土論述」和內地「他者視野」轉化的換位思考中,去剖析香港人對國族身份的探索、對公民意識的實踐、對集體記憶的珍視、對社區保育的執著,以及香港人在地產主義、中環價值和邊緣危機下的省思,力求為讀者還原出一個真實而又複雜的香港。
香港中文大學教授李歐梵曾將我的這層嘗試形象地比喻為「門檻上的視野」,站在門檻上觀察,的確可以做到內外相容。但不可避免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如果踏在門檻裏邊那只腳的幅度,已經大大超過踏在門檻外邊那只腳時(或者想反的情況出現),又該如何呢?我們在敍述的過程中,是否真的可以做到逾越個人的情感,夾雜不同的身份與立場呢?
2006年11月11日午夜12點,我和許多香港人一起,佇立在位於香港中環的天星碼頭邊,看著這座已經運營長達48年歷史的碼頭,熄滅最後一束航道燈光。隨後在皇后碼頭、舊區保育等議題上,我又和香港人一起為保留香港的本土文化和記憶共同呼喊和努力。同時,在香港人的世代紛爭和邊緣化等討論中,我又秉持和香港人不盡相同的主張與看法。這些個共性與差異,來源於我在香港時的身份與情感的雙重轉化。我儘量保證跨越門檻時的平衡,但評判的標準,還應在你們——讀者的手上。
回歸已經十年的香港,既有著東方明珠讚譽中的耀眼與璀璨,也有著《獅子山下》「人生中有歡喜,難免亦常有淚」的苦澀與辛酸。經歷了金融風暴、禽流感、非典疾疫、管制風波、七一大遊行、邊緣化危機,以及西方論者一次又一次「香港已死」的唱衰聲後,香港依舊保持著動人的活力,並且正以崛起於世界中心舞臺的中國的特殊一部分,向世界特別是中國內地展示著它開放、多元、自由以及堅持不懈追求民主和全民普選的另一面。
我雖然沒有經歷過97回歸時的迷惘與反思,也沒有體會到晉身負資產的辛酸與淒苦,並且迄今依舊在摸索,試圖從實用主義、工具理性的社會大環境中,尋找出香港僅存的一點人文色彩,但是不可不承認,香港人的堅韌與執著、樂觀與勤奮,特別是對本土生活經驗的認同與熱愛,都是這個擁有小豬麥兜、擁有公民意識的城市吸引我繼續駐足的動力。
這是香港的優勢,也是香港賴以自豪的精神價值,更是內地值得借鑒與學習的參照所在。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24:2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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