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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表情《北平表情与民国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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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7:2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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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前半段,中国有太多个人的记忆,在时光的洪荒中湮灭了。历史课本上的书写,每每提及,多是各大派系分裂割据,之后是“连年征战”,以及“水深火热”和“民不聊生”。模糊的字眼,大而化之的态度,叫人看不清那个时代的具体的个人面孔。

太监、高僧、小妾、村童、医生、小贩、学生、士兵、难民、哲人、婆婆、儿媳、农妇、女仆、童养媳、工业家、赶驼人、算命先生、摩登女郎、剧院经理、音乐教授、满洲贵族、人力车夫、幸福的恋人、迷失的女孩、舢板船上的妇女、十三岁的小丈夫、葬礼上的喇叭手……他们究竟长什么样子,说什么行话,穿戴什么行头?他们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人,是新朝代的新人,但仍带着从清朝末年长出来的脸。传统与现代的纠缠、抗争,无可遮掩地刻画在他们脸上的褶皱间,体现在他们的装束上。

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样子。我们所记得的,是鲁迅的胡须,是胡适的眼镜,孙中山的眼神和梅兰芳的兰花指。各路名流之外,民间的鲜活与生动丝毫不会显出怯陋,反而因其自然而元气十足。但很无奈,普通人家吃饭都难以到饱,留影更是奢望。

有着令人惊异的新闻嗅觉的法国摄影大师布列松,曾纪录全球的重大事件,如西班牙内战、墨西哥内战、德国二战攻陷法国、印度独立运动、后斯大林时代的前苏联和中国革命等。而他于1949年前后所留下的中国影像,因为记录了国共内战最紧要关头时期普通人的状态而弥足珍贵。

事实上,早在1930年代,一位荷兰女人托尔贝克已经大规模地拍过北平、沪宁等地。她的作品在1935年的欧洲出版并引起轰动。1935年,托尔贝克在欧洲出版的书的前言中说:“不管将来如何,中国一定能够化解所有危险,度过所有灾难,带着微笑、耐心地摆脱所有困扰,孕育新的生机,屹立在太阳之下。”

托尔贝克作出这样的判断,理由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外国人而言,如果他不理解中国人的笑容,他就没有权利去评价中国人。他们的笑容不是日本人那种死板的笑,而是出自纯真的内心的一种喜悦的表达。中国人的体魄非常好,他们对疾病和死亡的抵抗力常常让外国医生惊叹不已。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必将找到办法,走出暂时的困境。”

在托尔贝克的摄影作品中,文字注释有时甚至比画面本身更加震人心魄,比如这一句:“陈秀很喜欢丈夫和婆婆,也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已经四岁了,再过十年,她就会和丈夫结婚。”——如果只看画面上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她显然与现今的小孩并未有任何差别。一旦阅读托尔贝克关于女孩是一个童养媳的描述后,观感立刻产生变化——她现在是否还在世?如果还活着,该有八十多岁了,如果幸运,她应该子孙满堂……在一瞬间,八十年前的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国小女孩,击中了我的内心。

梦想着有一天成为老师的人力车夫、曾经是大商人后来进宫当太监的中年人、葬礼上的喇叭手、自称“微不足道”却为中国人提供精神食粮的戏院经理、从蒙古跋涉到北平的赶驼人、嫁给大银行家却梦想当电影明星的小妾……在托尔贝克的照片中,八十年前的中国普通人的面相,透过纸张传递至今。他们很可能已经过世,他们的后代都引人猜想(当然,太监除外),但为什么我看着陌生而遥远的他们反而会觉得无比亲切?无他,因为他们也是中国人,而且他们的故事都在平淡中见大精彩。

民国世相对于中国的影响,直到今天仍然气脉贯通——至少在人的外体上而言。诸位可以翻看书报摊上各类所谓时尚杂志,其中妆容精致的俊男美女,他们的发型、头饰、服装剪裁……太多的细节都源自民国时代画报里的灵感,如今欧美诸国的不少设计师,也都在向民国借审美。那个时代当得上是改天换地,法院是新事物,大学是新东西,警察是新职业。之前数千年里的中国,没有这些东西在的。

古城良民,新朝脸谱,士农工商,街井布衣,在托尔贝克八十年前的黑白光影里,我仿佛看到一丝自然洒脱的顽强生活的诗意。这诗意元气十足,这诗意所对应的表情,毫无疑问,属于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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