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你读完了《寒冬夜行人》这本小说,那么你一定心中有很多想法,急不可待地想找一位志同道合的读者倾诉而出(当然最好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性读者)。作为一名忠实的读者(或者至少伪装成虔诚的读者而显出一种姿态,来博取这位女性读者的欢心,例如,文质彬彬地推一下眼镜片,或者压低声音、放慢语速),眼下,你觉得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与她要探讨,那就是,哪里是最适合阅读这本小说的场所呢?想必应该是一个隐蔽而开阔的地方,自我隐蔽可以化成虚影,而又能视野开阔耳听八方,从而随时随地窥视故事里人物的一举一动。所以,经过你们细致入微的讨论后(当然你立刻义正严词地排除了彼此双方卧室的这个提议),觉得没有任何地方比大剧院别更合适你们的选择了。你可以安安稳稳地躲进剧院的绒布椅背里,面朝着舞台缓缓拉开的深红色幕布。
呵,这时《寒冬夜行人》就要上演了。灯光自然暗了下来,把你和其他读者分开,连身旁的女读者也变得模糊朦胧,一排排座位都被一团黑漆漆的阴影笼罩,当然此刻光线可能会有些太过昏暗,以致你没有看清楚此评论这一行的字迹。不过,那是无足轻重小事,这时你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迅速抓住女读者的纤细小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女读者皮肤光滑而细腻,也没有蹩脚的戒指来割手,破坏气氛)。周围越来越黑,就像都坍塌在黑暗深处一样,不复存在于你的真实世界之中了。不过这种阴谋怀疑论的气息恰如气氛,正是《寒冬夜行人》里一直给你的感觉。
你朝灯光透亮的舞台望去,这时还没有演员出场,舞台上只是象征地摆了一些道具,火车站车头的模型,装着女人照片的相框,嵌入古堡顶的四脚铁爪,刷着革命标语的墙壁,装尸体的大袋子,一张摆满铃铃响电话的桌子,对着靠在一起的镜子,结着雾气的玻璃上黏的银杏叶,短刀和披巾,当然此外还有一些放在角落里不那么起眼的物品,异域蚊帐和袅袅升起的熏烟,为反伪装而伪装出警察制服……
《寒冬夜行人》的剧目总算上演了。你手里紧握着女读者的一截手(其他部分存不存在,并不知晓)。挂羊头卖狗肉的现实的被用不同语境的故事串接在一起,每一件事情牵一发而动全局,为了解决一个问题而产生一系列更复、杂更棘手的难题。每一幕都刻画的精准而有深度,俨然把一根针的针头取下来压在深海底的石头下一般。而且,你大为惊叹的是,换幕时,不是舞台上的人在移动,而是整个舞台在变换,也可以说是你的座椅在变化位置,渐渐地脱离地面,漂浮在半空之中,从这里那里或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观看。同时你还察觉到,处于不同角度时,连故事都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甚至有时你已经穿过剧院穹顶上的天花板,滑溜溜地钻过混泥土、钢筋、沙粒、铁皮之间的缝隙,重新分解组合后悬浮在广阔的宇宙星云之中了(当然你还念念不忘,紧抓着女读者精巧的小手)。你已经不再关注舞台之上的动静,因为舞台之外包罗万象却沉在海面下、那广袤无垠的冰山才是你从《寒冬夜行人》里看到的景致,卡尔维诺简直要把你逼入想象力胡同底部最后一道墙角根里。穿过这道墙是另一番光景,十个残缺故事的书名又现新故事的端倪,‘完’字之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做好准备,迎接那谢幕礼毕之后声音。只听见我躲在幕布后,念一段《寒冬夜行人》悄悄给你听:“阅读就是抛弃自己的一切意图和偏见,随时准备接收突如其来且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来自书本,不是来自作者,不是来自约定俗成的文字,而是来自没有说出来的那部分,来自客观世界中尚未表达而出而且尚无合适表达的那部分。”
——下午阴云密布,天黑得比往常早许多。我停下手头自己尚在创作的小说,读完了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特此留下感想。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23:5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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