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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耻《“羞耻”的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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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7: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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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曼•拉什迪,1948年出生于一个印度穆斯林家庭,1964年随家迁居巴基斯坦,后移居英国,现居纽约,全职写作。对于大半生的移民生涯,拉什迪在他的第一个中译本小说《羞耻》中写道:“我有一个理论,认为我们这些移民招惹不满,可能跟我们的征服引力有关。我们做了所有古人都梦想的事儿,也就是使他们对鸟儿羡慕不已的事儿:即是说,我们飞翔过。”拉什迪的这种调侃的语气总觉得难掩背后的那种居无定所漂泊无依的几分辛酸。人们脱离故土,就被称为移民,国家也是如此,但换了一个名称,叫做分离。“移民的民族和分离的国家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我想是怀着希望。”拉什迪接着玩这种自问自答的游戏,“最大的劣势又是什么?是空荡的行李。我说的是看不见的皮箱,而不是那些有形的、也许是纸板的种类,里面装着几件意义被抽干的纪念品:我们脱离的岂止是土地,我们已飘离历史、飘离记忆、飘离时间。”

拉什迪的《羞耻》出版于1983年,是他的第三部小说,他之前最好的作品是1981年的《午夜的孩子》,写了一千个有魔力的孩子,其中一个甚至能看透人类的内心和灵魂。拉什迪的这种魔幻风格的写作为他赢得了当年英国文学的布克奖。而写于1988年的《撒旦诗篇》是他的创作生涯中的第四部作品,也是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一本书,导致他终生居无定所四处流亡。1989年,伊朗的精神领袖霍梅尼称《撒旦诗篇》中的描述亵渎了伊斯兰教的先知穆罕默德和《古兰经》,号召全世界的穆斯林追杀拉什迪,这就是引起国际风波的拉什迪追杀令。因为一部小说酿成一种恐怖事件,想想都觉得荒诞和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因为这种宗教性的原因,《撒旦诗篇》在全球许多国家被禁,甚至多次有译者被杀事件。所以对于这部争议甚大的作品,我们也只闻其名,未见其面,至少此次中文版拉什迪的作品系列中仍然没有看到它的影子。但在国内非常受欢迎的小说家米兰•昆德拉在《背叛的遗嘱》中因为诠释了这部作品,让读者对这部大名鼎鼎的作品更为好奇:“在《撒旦诗篇》中,萨尔曼•拉什迪的两个主人公在飞机于空中爆炸之后一边坠落一边还聊天、唱歌,以一种喜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行事。”短短几句话已经说明了拉什迪的这部小说同样用一种“飞翔”的姿态开始的。昆德拉因此把拉什迪列为能与拉伯雷、塞万提斯、托马斯•曼、卡夫卡等并列的伟大作家。在他看来,这些作家的作品代表“小说之幼蝶飞了起来,”赋予了小说艺术一种“无与伦比的丰赡性”:真实性与非真实性、寓意、讽刺、巨人与常人、趣闻、沉思、真实的与异想天开的游历、博学的哲理论争、纯粹词语技巧的离题话等等。在我看来,拉什迪的《羞耻》同样涵盖和尽显这些优秀小说的特质。

对于《羞耻》的解读,之前我的想法是力图用一贯我熟悉的文本细读的方式关注细节,构建一种细节之美的批评文本。但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不可能的构想。这本小说涵盖的东西如此之多,千头万绪根本无法谈起,有一种故意的模糊和混乱的风格,尽管体现在阅读中是一种如此美妙的模糊和混乱的***。《羞耻》的这种解读上的高难度反而丰富了它的寓意,这是一本需要诠释和过度诠释的书:政治的、暴力的、神学的、宗教的、历史的、权力的、女性主义的甚至性的隐喻比比皆是。而且小说中虽然采用了通常的第三人称的叙事,但作为幕后的作者仿佛不甘心做一个故事的隐秘讲述者,经常打断原来叙事的节奏,插入自己对现如今时代的观感。比如本文开头引用的拉什迪对移民的看法,还有他一直在小说中插话声称这不是一部关于巴基斯坦的现实主义小说,他说他写的并不只是巴基斯坦:“这部小说中的国家,并不是巴基斯坦,或者说不全是。有两个国家,真实的和虚构的,占据着同一个空间,或几乎同一个空间。”而且这并不是一部有关巴基斯坦的现实主义小说,因为“现实主义可以令作家心碎”,现实主义的小说一出“就肯定会被禁止、扔进垃圾桶、烧掉”,所以我们看到的小说只不过是一个“现代童话”。这种中断的叙事节奏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幽默感,反而提醒了我们这不单单是一本虚构的小说如此简单,它对现实的指涉如此强烈以至于我们可以把拉什迪汪洋恣肆的想象力看成是我们整个时代真实而含混的寓言。

拉什迪在小说的第二十七页才解释这部小说的主题:羞耻。他说,他必须以这个词原来的形式写下它,而不是以一种古怪的语言,英语。“这种古怪的语言,已被各种错误观念所污染,被其拥有者未悔悟过去累积起来的碎屑所污染”。而“沙拉姆,这才是那个词”,这个词原来的形式中,包含的“不只是羞耻,而且是尴尬、挫败、体面、谦逊、腼腆,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个命定的居所,和英语里找不到对等词的其他用于表达情感的土语”。与其说这部小说的主题是羞耻,倒不如说是它的反面,毫无羞耻或者说***。小说的叙述中,羞耻感的丧失是一种生存的需要,是一个国家建立的基础,是独裁和暴力实施者的伙伴,是维持专制统治的心理动因,是野蛮时代发展和前进的动力。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甚至可以说拉什迪在他的小说中诠释了一种羞耻的现代性:“无论我转向哪里,总有令人羞耻的事情。但是,羞耻跟任何事情一样,只要跟它相处久了,它就变成了家具的一部分。”

从出身上讲,拉什迪属于穆斯林社会,这就是说他在很大程度上尚停留在前现代社会,但在现实中他又属于现代。正是因为拉什迪的这种独一无二的无根的移民身份彰显了他的小说丰富含混的魅力。无论飞翔,还是逃离,都不过是一种渴望寻求自由的方式。而自由在现实世界中不可得的时候,小说艺术才是一种寄托和希望。但现在我们只要提及拉什迪就要提到霍梅尼下达的追杀令,对他的小说反而无心关注,对一个小说家来说,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正如昆德拉为其辩护所言:对拉什迪的审判绝不是偶然,反映的是两个时代之间最深刻的冲突,神权政治与现代性之间的矛盾。也就是说,现代以来,小说逐渐丧失了艺术的功能,被判处了死刑,似乎变成了政治的折射物和替代品。从这个角度来说,感到羞耻的应该是我们以及我们的时代。

思郁

2009-7-8书

羞耻,【英】萨尔曼•拉什迪著,黄灿然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6月第一版,定价:2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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