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版中英词典《交流的焦虑》

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就如封底简介所言：“二十三岁的庄被父母送到英国留学，抵达希思罗机场时，她发现没有人可以正确念出她的中文名字，于是便索性改名为Z。Z在电影院里结识了一个英国男子，迅速坠入情网，她与英国恋人之间，互相经历了爱、自由和性的启蒙，以及文化轰炸。Z在一点点地改变，她的英文也一点点地熟练流利，但她与男友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困难，终于有一天，她已经可以流畅地使用优雅的古典英语，而她的爱情也走到了尽头。”

郭小橹的《恋人版中英文词典》讲述了一个关于东西方文化碰撞的故事，不是那种大历史的或官方的碰撞，而是恋爱的、身体的、语言、底层的碰撞。小说中只有两个人物：我和你，但两人之间发生的事代表着两种文化、两个国家之间的交流的焦虑。女主角东方的胃口喜欢牛肉、鱼、猪肉、火锅、烤鸭，男主角则喜欢素食。素食主义者与肉食者之间的差别是巨大的：她认为：“吃肉是人的天性。森林里，老虎吃兔子，狮子吃鹿。自然界就是这样。”而他的看法是：“你们中国人什么都吃，快绝种的动物也吃。我敢打赌要是恐龙还在中国的森林里闲逛，肯定有人想知道恐龙肉是什么味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能没有一点保护自然的想法？”政治上的看法也是相左的，他的看法是：“我记得你说过西藏属于中国。我不敢相信你居然以这么想。”而她则是坚定的：“你从一个英国白人的角度看这个问题。”他认为恋人之间也是互有隐私的，所以他为她翻看他的日记而发怒，她认为离别之后两人应该在一起度过一个安静的晚上，而他则认为朋友与恋人一样重要。两种文化之间没有谁对谁错，错的是两者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性在叙术中表现为淡淡的悲凉，是的，不是悲哀，是悲凉——经历过世事沧桑之后的悲哀与苍凉。

小说始终保持在一种淡淡的悲凉气氛中，作为一部爱情小说，里面居然没有喜悦，没有狂喜或大悲，不是因为爱得不够，而是发现了爱的无力，爱让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在情感与肉体上互相深入，但爱不能消除两人在金钱方面的看法，不能消除两人在饮食方面的差异，不能统一两人在人生方面的想法……爱是很珍贵很贵重的，但爱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是的，爱是无用的奢侈。

因为这种爱的淡淡绝望，男主角让女主角自己去旅行，她一人从英国去法国、德国、荷兰等，在欧洲大陆上游荡，因为对他的思念与绝望，她在柏林可以随便与一个男人回家，赤身裸体与他睡在一起，也可以在法鲁随便与一个矮小的男人在海边***……当女人处于一个极度陌生的环境里，很容易会接受上任何一个对她表示好感并提供帮助的男人。男主角安排的这场手持火车通票的旅行，让她看见了整个欧洲，也让她更加破碎，在破碎之后哀伤地成熟。

关于两种文化之间的差异性与碰撞，成为了这些年来世界文学的一个热门主题，诺贝尔文学奖一直青睐这方面的题材，这些作家的获奖与此有莫大关系：库切、帕慕克、克莱克奥……因为当下的形势是全球化越来越快，政治全球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全球化，慢，再没有比文化全球化更痛苦的事，文化不是制度，重新制定就可以大家一起接受的，文化有根，根深蒂固，文化是流淌在血液中的，它可以改变，但非常困难非常缓慢。历史上许多大战争都是文化/价值之间的冲突，宗教战争便是便子。但这种文化之间的差异与冲突却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全球化要求每个人去面对它，去适合它，去为它而改变自己。女主角可以用东方农民式的眼光去看西方自由世界的生活，去疑问、去嘲笑、去愤怒，但却不以不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它就存在于双方的生活中，存在于爱中，甚至存在于性中。人当然可以有选择，选择呆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或者选择全部异化，但这都是非常痛苦的，不与外界交流当然在生活与身体上没有不适感，但人总是需要交流的，要承受浓重的窒息感；选择全部异化为另一种文化动物，在思想上与选择上当然也可以很舒服，但我们说过文化也是在血液与身体中的，身体的反应会有强烈的排斥，包括气味、饮食、行动……肉体的人可以在不变中存在，但作为文化的人却只能在交流中存在，一旦文化的交流开始，焦虑就存在了，尤其是低层生活者互相之间的交流。

男主角在伦敦只是一个住在郊区的业余艺术家，它的房子破旧狭小，院子里种不下女主角喜欢的那些东方植物，他过的是一种西方的底层生活；女人角是一个从中国南方小镇去的年轻女孩，去英国学习语言，在中国或西方都处于生活的底层。也许在非底层的文化交流中，难度会有所减少，但在两个底层男女的生活中，文化的差异会被生活的艰难所放大。一本《简明英汉字典》成为这种交流的焦虑的的最好象征：“我得一直带着《简明英汉字典》。这书是红皮的，就像‘红宝书’。”

小说中英文对照，每节之间以词语解读、举例的方式行文，是当今较为流行的“辞典体”。这个下午，我坐在一个不属于我的城市读完这本小说，虽然还是在中国，但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差异，两座城市之间人们的差异，也是两种文化的差异，在我陌生的近期生活中，在爱的悲凉与无奈里，我深深地读懂了这本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