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风日好《两情相悦的阅读》

两情相悦的阅读

——董桥·《今朝风日好》

昨天上午收到卓越送来的《今朝风日好》，是我一直倾慕且念念不忘的书。在网上零星读过，总不忍细细读、深深读，去年就打算着一定要有一本才好，一直打算到这个孟夏终于实现——不禁感慨，总有佳期！

倾慕是一种幸福隐忍的心理状态，听过一些零星的消息，心里便总想着总念着，却难与所倾慕之人之物亲密接触。细细思量着，暗地里想他个百转千回，也只能是暗地里。一旦这人这物到了你跟前儿，情势便有不同了——心目中至臻的小佳人儿可能是个大恐龙也说不准，还有可能佳人儿就是佳人儿，可人就是不点你这盘儿菜——你再秀色可餐有么用啊？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的种种，你纵是羡慕，终究难得。

可是拿到《今朝风日好》时，我立刻便有了种“两情相悦”的甜蜜——人与书便是如此，有些文字，纵使深奥有理，可就是进不到你心里去；有些人，也智慧，也性情，他就是消受不了另外一枚同样雅致的灵魂。阅读也是对话的过程，深深地被作者的述说打动，他文字里哪怕是细腻如丝的一点小情感都能体味，且能随情境加以引申，这是何等酣畅的共鸣！真真就是两情相悦了。细细读了一篇、两篇，董桥的笔调优雅，明清小品的灵性中和着西方人随笔的典雅韵致，读来隽永。合上书，仍是不忍——这般急急地读完了，自己都能料到之后的怅然若失。

干脆拿着书赏玩——小小的开本，深褐色的皮革封面很有些西洋古典书籍的味道，烫金的书名又透出雅致的意蕴。除了中英文对照的书名和作者名字，再无其他纹饰，简单质朴典雅大方。托于掌上，颇为称意。

扉页有一枚摸起来有些质感的藏书票，我对这些玩意儿本没什么兴趣，此刻收了这本书，觉得若是没有一枚藏书票还真有些难以衬托它典雅的气质。

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人·事·物在不称意的时候给人带来意外的慰藉，恰似这本小书。昨天心情不愉，若不是因了这本小书，想来会整日郁郁了。

单论书的内容，实在说不上有什么趣味，爱藏书的人搜罗自己的书房，说自己找书买书的过程、说书的来历、品相。倘是换了个人述说，简直能想象其中枯燥——说书的版本、说书的装帧、说书的插图。哪一年出版的，用的毛边儿纸还是什么纸，一个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为之的人为之做了插画——这里面有什么道道儿呢？恐怕会把人的瞌睡虫都勾引了出来。

可是董桥就不会，随着他寻书访书的步伐，总能引人入胜。小小的书房，因了他的找寻，别有洞天哪！那些途中的小细节、小心情颇为动人，他走访欧洲名城，为着找寻心中倾慕的“纸月亮”——这“纸月亮”是董桥书中引以自比的一位威尼斯老先生的说辞：“爱书爱纸的人等于迷恋天上的月亮，只是我们迷恋的是纸月亮！”——

心中怀着对月亮的倾慕走在找寻的路上，一枚“paper moon”，会带给人几多美好情愫呢？所以董桥的字里行间才会有如此迷人的风致吧！一切还是因了美好。

看他写越南西贡的闲散时光：

“一九六四年底我在越南西贡渡假期间追读零零七小说《Dr No》，天天睡了午觉洗了澡在花园里白兰树下一边吃下午茶一边细细观赏这位英国作家的文采，围墙外偶尔传来零星的车声人语，太阳斜斜拉长杨桃树影的时候，邻家隐然响起查尔斯的钢琴声，起先是轻灵的小调，继而是错杂的旋律，等到紫红色的光影洒满花园，琴键上忽然掀起风雨掀起海啸掀起少年维特的不平。小说是他借给我看的，他说Richmond Road有点像我们住的这条街，只是茉莉花的香气换了晚香玉的夜韵。……”

看他写威尼斯的这一小段多么动人：

“十月威尼斯秋阳似酒，秋水似画，萧萧微风吹冷了满城一绺绺的石板路，盛夏的游人都走了，四百多座小桥漫步闲逛的大半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外地访客而不再是游客了，他们默默探望一幢幢久违的沧桑，一块破砖一段历史，数滩积水数面古镜，几朵青苔几幅心事；扁舟穿过“叹息桥”下的呜咽声中，多少前朝的孤愤一下子随着河边古屋窗台上飘下来的落红缓缓逝去，像深情的血斑，像含恨的残梦。”

……

类似这样的小情致，书中有多处。我常想，有幸去到那样美好的地方的人不在少数，可是有几人生了董桥这般细腻美好的感触呢？多数时候是对美景、对好时光的辜负罢了。

他说与自己邂逅的记事薄彩笺纸、手工皮面书、簿暗花细纹信纸他说自己遇到的如他一般倾慕“纸月亮”的欧洲人，说自己遍寻之后机缘巧合入手的善本珍本，也说失之交臂、不忍一掷千金错失的老书好书。娓娓道来，字里行间有云淡风轻的欢愉，有隐于其中的放达。

“今朝风日好”的书名源于丰子恺一幅扇面的题字：“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书中也有介绍：

一把扇子画一家人家在家门前扫地备茶题上‘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他静静看了好久，眼眶里泛起薄薄一层泪影说这位丰先生的画带着‘传教士的爱心’！我听了一愣告诉他说丰子恺年轻的时候真的皈依过佛门。……

此处是在说他的一位非常古典的英国朋友看了丰子恺这幅扇面后的反应，平实的描述里有静静的感伤，恰恰符合英国朋友的心境吧！

我也极爱这句“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生活忙碌，能打个电话互致问候已是难得，何况是不知情仅是觉着天气不错便觉会有人来访，便去烹茶焙酒待客呢？隽永的友情，期待的情绪，这些美好的情愫随时光一起葬送在一抹古意里了。

所以看到百度一篇访谈里说：“看过董桥文章的人，往往会在心里勾勒出他一个文人气十足的“遗老”形象。”，以及他被冠以“堕落的老派遗少”的称谓，恐是能读懂他的文字的人都会产生的感觉，“然而他也是一个干练通达的现代商人，安排起时间和事务来井井有条，说话直接明了。只有在聊过去的老故事时才流露出他的沉湎和快乐，骨子里仍然是个文人。”

我还没看完。不舍得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