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馆的舞会上,散乱如缨子的菊花,幸福如叹息似的管弦乐一开始就吸引了我的眼球。我当时在想是哪个作家内心孤寂到如此程度,在如此华丽的舞会上会把欢乐的管弦乐形容成“难以抑制”的幸福的叹息呢。作家的心迹没有随着快速旋转的华尔兹而激越,倒是在华美的服饰,在眼角嘴角不经意的颤动上静静停留,恍若对人生的感悟呢喃。末了,在小说最后,那位法国军官说:“我在想烟火的事——像我们的生命那样的烟火。”是呵,对人生对命运不可知的感慨就像烟花一样,一闪即逝。
这应该是我初次对芥川龙之介这个“鬼才”小说家的印象,一个内心敏感脆弱的男人,好像是躲在墙角的蜥蜴静看人生的轮回世情的起伏。直到我又陆陆续续看了他比较经典的短篇后,发现真的是“君看双眼色 不语似无愁”,在他的内心过早地感悟到人生的真谛,带着点恍惚的不安,萌生了忧愁的思绪。正如他在《某个傻子的一生》中的开始劈头盖脸而来“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精妙至极。
细读他的作品你会发现几乎所有的作品都隐藏着孤独的、抑郁的影子。无论是阴森可怕的罗生门,华美残忍的地狱图,还是缺而又缺的鼻子或者是嫉妒而生恨的母亲,灰暗而沉静的蜘蛛丝,总有那么一个如影随形的笔触去冷眼静观世界透析人性心理。佛说有三种地狱,根本地狱、近边地狱和孤独地狱。他说孤独地狱在山间旷野,树下空中,到处都可以突然出现。他说自己关注孤独地狱的故事、同情在孤独地狱的人,殊不知他自己也是受孤独地狱折磨的人。他说“我对任何事都不会有持久的兴趣,因此我总是从一个境界转到另一个境界,不安的生活着……日复一日过着似乎在忘记痛苦的生活。可是,最终仍不免陷入痛苦,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向佛教向基督教寻求真理寻求安慰探究人性的善恶。于是在《蜘蛛丝》中:干净利索的文字,没有劝善,只是在叙述,叙述果与报,自度与度人。一个善念,可以让一个恶贯满盈的罪人获得得救的机会,然而在获得救赎的最后一刻,他因执著于“我相、人相”而最终没有自度成功。只有度人才能度己。作者看透了这一人世道理,他就像自己描述的释迦牟尼身边莲池里的莲花,静观这一切,无动于衷,不着一字,尽得禅意。然而世尊的悲悯之色还是映在莲池里的,莲花不语似无愁。
芥川本人曾经说过:“我的小说或多或少正是我自身体验的告白”,“艺术的内容不外乎我们作为人的生活全貌”。他或由蜜蜂的尸骸、垂死的老鼠、自己意外打死的蝾螈联想到人的生命,加以体味和反思,衍生出对生死的顿悟,或通过挣扎的雨蛙表达了对死亡的不安和对生命的渴求,或以母蜘蛛的捕食、产卵、老去过程的思考来突显女性的悲悯命运,不管是何者,都以身边偶尔出现的细小动植物为依托,用简素的笔致捕捉微妙的心理。
遍览芥川龙之介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他笔下的女性总是带着点阴暗的颜色,例如:
坐在前面一辆人力车上的是一个疯子的女儿。她的妹妹也因嫉妒而自杀。《一个傻瓜的一生》
我母亲是个疯子。•一母亲用梳子盘起头发 在位于芝的娘家总是一个人坐着 用长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烟。《点鬼薄》
于是 那个钓着眉眼的女子 拉过一个上了年纪的樵夫 开始嚼里啪啦地敲打着他那花白的脑袋。《仙女》
信子在已有几分寒意的车蓬下 全身心地感受着失落。《秋》
我为婴儿的死去感到高兴尽管我感到那是很可怜悯的事但我还是感到高兴感到高兴不应该吗? 喂不应该吗?”她的声音“空前地粗犷有力”。《母亲》
这些女性所呈现的阴暗无不是因为她们内心的寂寞,找不到心灵的归宿。或者因为丧失做母亲的权利变得自私而邪恶,或者认为自己是天使以为是关心后来才意识到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所谓的崇高而伟大的牺牲。在以《女性》命名的短篇中作者更是毫不留情地刻画了一个蜘蛛一样的女性。我从未思考过女性的命运,虽然之前读了很多女性文学,像弗吉尼亚•伍尔夫,像苏童。但是这些女性就好像是一张纸,历经沧桑的女性身上写满各种各样的字体,我无法分辨出无法透视出女人的命运女人的性格。然而《女性》却通过一个蜘蛛的比喻就精妙的阐释了一个“她比烟花还寂寞”的主题。
女人是蜘蛛整天在吐丝整天在编网。一方面,她在编织自己的未来,根据自己对社会的理解,对未来的想象,对幸福的憧憬,拼命的吐丝,不断的编织,网的形状和结构取决于她对以上的理解,当网编织好以后,她便在期待中静静地守候,在无聊的守候中不停地幻想。另一方面,她在编织自己的坟墓,当曲终人散,她便在孤独中悄悄的死去。这便是一个女人的一生,正如作者在文中感叹的那样:“生了无数小蜘蛛的母蜘蛛,就在这既是产房又是墓地的纱幕般的顶棚之下,尽到了做母亲的天职,怀着无限的喜悦,在不知不觉之间死去了。——这就是那个生于酷暑的大自然中,咬死蜜蜂,几乎是“恶”的化身的女性。”
有人说,女人的身体是一个生命的通道,是一个容器,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她们再用身体去哺乳,去给予。最后只盛下皱折,疤痕,岁月的痕迹。看到时间在身体上留下的每一个残忍。为一个孩子放弃所有自己该有的青春与美丽。甚至舍弃被男人宠爱的幸福。女人怀抱起孩子,用嘴唇亲吻孩子的脸颊,微微闭上眼。她们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为此不顾一切。因为有孩子,女人不怕苍老。
作者用一种爱怜目光,贯注着母蜘蛛一生。爱怜是一种胸怀,当作姿态便矫情了。爱怜还是一种爱莫能助的无措。你看母蜘蛛一辈子只记着不断地捕食蜜蜂,新季节里,依然旧时装扮,吐丝结网,育儿生子,等待年华老去,构成一幅无可挽回的画像。就好似烟花,完全是一种美的徒劳。
这也让我想起《百年孤独》里的乌苏拉。她和母蜘蛛一样,一辈子忙忙碌碌。从书中你似乎看不到她的孤独,她“太忙了”,以至于把孤独感冷落了,但是当百年后,她不得不退场时,却又重现了孤独的本质。她死时蜷缩如婴儿状。其实,那正是孤独的表现。婴儿蜷曲状是回归母体的象征。它渴望在温暖的子宫中被羊水包围着,独享爱带来的安全感。
母蜘蛛的死也是类似的场景,瘦得像个影子似的她,寂寞地独自蹲在那儿等待死亡的降临,她坐在那个既是摇篮也是坟墓的网上等待必然的命运。她作为女性的使命结束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看到无数的小蜘蛛纵横交错于枝头之上,闻着枯萎的月季花苞的味儿,在生命的迹象极尽繁华时自己却要选择退场。人生就好像是一场烟花,孤独的最高境界是繁华,转瞬即逝的繁华造成了人类情感的最大的孤寂。
正如那位法国军官所说:“我在想烟火的事,像我们的生命那样的烟火”,把像蜘蛛一样的女人的一生放在生命这个大范围来考虑,我们同样发现生命不过一场梦,一首诗,哪怕如那绚烂一时的烟火,绽放之后,依然要面对无边无际的空虚与寂寞。
抛开作者在文中讨论的善与恶,舍弃作者关于人之私欲的根深蒂固的思考,单是以一种阅读的情感来审视《女性》,一种对于人生的怅然若失随之袭来,可能是为了女性逝去时的苍凉,可能是为了母性的伟大与悲凉,也可能是为了“恶与罪”的无可回避。总之,作者本身那种对待人生的孤寂感在文中也无时无刻不一览无余,在作者眼里,孤独是人生的一种常态。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14:1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本文链接: http://www.w2mh.com/show/6498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