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栀子
读金瓶梅时间未及红楼长,但也逾十年了。红楼吸收了许多金瓶梅的东西,可以说是脱胎于这部小说却在语言上远远超过它。红楼文字的细美让我流连得多,也因此小看金瓶梅。但奇怪的是,每次重读金瓶梅,却又津津有味,必要读完一遍才肯罢手。金瓶梅在写作手法上固然有许多旧小说的陈词滥调,不象红楼梦的作者那么追求新颖别致,但或许因为它描写的是中下层的市井风情而非贵族少男少女的伊甸园,于人情世故更胜红楼一筹。
读金瓶梅,每每困惑于全书中竟然找不到一个好人。它所表现的世态炎凉,胜于任何一本书。这是一本无丝毫童话色彩的书,悲凉到无以复加。
潘金莲是故事的一大主角,被张竹坡称为“不是人”。故事中我也最不耐烦看她的文字,因为她太“极致”了。这样的人生活中其实少有。她的机灵实际上是建立在一个愚蠢的背景上的,所以她才会明目张胆地和吴月娘作对,才会为孟玉楼所用而毫无察觉,才会毫无顾忌地蓄害死李瓶儿及官哥之心。她是目光短浅欲望强烈的人,被武松用变态的方式地杀死,也算死得其所。
李瓶儿是痴人。终生唯爱西门庆。她嫁到西门家后表现出来的懦弱无能让人惊讶,因为之前她对花子虚和蒋竹山的态度表明她也并不是狠不下心。不过或许是因为西门庆的缘故 -- 他就是她那瓶药 -- 让她失去了主张。西门庆所有的妻妾里,只有李瓶儿是真正地爱他。李瓶儿的来历比其他几个层次都高得多,举手投足间也比其他人符合大家规范得多。可惜正因为此,娇嫩的花儿不适合粗俗的土壤,她不是那帮灵牙利爪的市井妇人的对手,不但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儿,也保护不了自己,只能死去。
孟玉楼是乖人。孟玉楼出场时作者给她的文字是很好的: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她独有的金簪上刻有“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的和整部金瓶梅的粗俗风格毫不相配的文绉绉的词句。她嫁到西门和李知县家都是三媒六聘,远比其他人正式有身份。她在西门庆家比李瓶儿还显得不合适。虽然上了媒人的当,她表现出来的只是随遇而安,安分随时。只是奇怪的是在众多妻妾中,她选择和潘金莲做朋友。以玉楼的聪明,不难看出潘金莲的为人,为何她依然与金莲交厚呢?唯一的解释是她也有企图,而潘金莲是唯一可以为她用的人。既然看穿金莲的为人,也就可以看到金莲的弱点,要控制她易如反掌。控制金莲的目的何在?不外乎对付其他的妻妾。主要是吴月娘。媒婆当初花言巧语要玉楼嫁西门庆时许的愿是她做正妻,不料嫁过去才发现是做小妾,而且是第三房,这个落差太大了,她心里不见得没有怨恨,对吴月娘的表面恭敬不一定是真正的认可和服从。潘金莲是一把好刀子,用对了,也许可以给她劈开一条路。其他人,李娇儿和孙雪娥在家里不受西门庆宠爱,地位可以被忽略,人也没什么背景,性格一个死板一个蠢笨,毫无结交的必要;李瓶儿太受宠,为人又愚痴,太有钱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太大,不是结交而是打击的对象。玉楼也爱风流男人(她第一眼看上的也就是西门庆和李衙内风流倜傥),不是个心如死灰的淡泊之人,所以才会有因为胃寒呕吐西门庆在她那里留宿一夜时她酸酸的话语(跟潘金莲的厚交也不过如此)。只是她这种斯文作风并不适合那个粗俗世界,时不时四两拨千斤的聪明给她提供不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她最多也只能做到自保。西门庆不死她也没机会获得一个崭新的世界。综合她在书里的所有表现,最后的改嫁是必然的,于情于理她都不会留在西门家守寡。她应该是整部书里结局最幸运的人。
吴月娘虽然坚定不移地给西门庆守寡,却并不表明她对他有深刻的爱。她只不过是一个不解风情不好风月的女人罢了。吴月娘之粗俗比孙雪娥、宋惠莲更甚。小说里哪个人最擅长海骂?不是潘金莲,而是吴月娘。潘金莲的谈吐尚有几分文气,而吴月娘出口每每粗鄙不堪。看书时,仿佛身边就站着这么一个市井蠢妇嘹亮地喋喋不休着最庸俗的语言。因此实在对她无法产生好感。书对她缺乏常识与贪财的描写跃然纸上。李瓶儿的病是血崩之症,她居然在人家病入膏肓的时候力劝喝一钟甜酒。而对于别人送她之物,她无不欣然收下。她询问西门庆最多的话就是关于银子。而在故事的后部,她与潘金莲矛盾白热化时,她最关心的也只是潘金莲私底下拿的那件李瓶儿遗留的皮袄,以至于做梦都是与潘金莲争夺一件红袍。有意思的是,那件红袍是白天她看到林太太穿的。没有觊觎之心,哪来抢夺之梦。刚生完孩子她一眼看到的是藏银子的箱子打开了,于是不顾产后虚弱,对着丫头又是一顿海骂(也让孟玉楼产生了避嫌之心)。有如此俗不可耐、浅薄贪婪的正妻,西门庆之家也只能兴旺到那个程度。至于她的雪夜烧香是否是扭捏作态、欲盖弥彰,又是一个话题了。
春梅是个骄傲的人。她后来对待吴月娘落落大方的态度更显得吴月娘委琐小气。只是不明白为何最后要把春梅写得那么***焚身。故事的前半段丝毫看不出她是那样的人,没有铺垫,显得突兀,当然,死得就更突兀了。
还有好多人,配角、小人物,都值得一评。金瓶梅的作者有着一双透视世事的眼睛。小说里几乎没有人物的心理描写,所有的人物性格都是通过语言表现出来的。杜拉斯中期的新小说也试图淡化情节和心理描写,仅仅想通过人物对话来完成人物形象和故事,结果却远比几百年前中国的旧小说无味。杜拉斯的新小说的人物对话看不出不同的人的不同的生活背景、性格,因此弄不好就如同嚼蜡,以至于最后她又回归传统。而金瓶梅在那么早的年代,就做到仅仅依靠人物对话就使得小说的人物栩栩如生,直到今天,还让人百读不厌。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10:1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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