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读《荒人手记》的时候,文字带来极强的熟悉感,仿佛是沿着我的心路游走。读到“我”伺弄两尾金鱼,记述它们的勾心斗角,以及最后一尾的死亡带来的错愕,我几乎分别不出我究竟是在读朱天文,读林夕,还是读我自己某时写下的日记。
书读到一半,我几乎浸淫在这样一种熟悉舒适的感觉里,没有了一丝抵抗能力。直至遇到下面一段文字:
“我不曾指望遇见永桔,彼此倾慕,愿意交换自己。以肉身做这场,我们验证,身体是千篇一律的,可隐藏在身体里的那个魂灵,精妙差别他才是独一无二啊。”
我惊觉这奢靡文字背后作者心心念念的那个魂灵,而这个正是自己从初中写文那会儿开始,不厌其烦的探求、深知不可得的矛盾却又不肯放手的东西。如是,怎会觉得不熟悉不亲切。
然而时至今日,我却已经无法认同这种观点。据天文自述,《荒人手记》的前身,是一部探讨“女性***问题”的《日神的后裔》,写了五万字而不能继续,原因是“徒有意念而血肉枝干酝酿得不够成熟”,借助她一个同性恋朋友的经历,把《日神的后裔》未完的部分移花接木到“荒人”身上,从同性角度反而有了更多的书写欲望。这样说来,身体何尝千篇一律,灵魂何尝独一无二,这种一厢情愿的二分法,终不免矛盾的悲剧色彩;这魂灵,真是像极了“共产”的乌托邦。也许是身处一个生活境遇剧烈变化的时期的缘故,一切遥远的美好和承诺于我都没有什么意义,所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也不见得是多么悲观的人生观,只不过是当下的喜怒哀乐仅在当下。
其实,作者心中的目的地,本是雌雄合体、灵欲合一的“阴性体”,并不是独立于身体的魂灵。书中有一段谈及科学的性别,我很喜欢,反复读了多遍:
“不错,科学是雄性的。吴尔芙讲过,科学并非没有性别,他是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并且有感染性。
……
神话揭示出隐情,自然创生女人,女人创生男人,然而男人开造了历史。是的历史,男人于是根据他的意思写下了人类的故事。写下了女人是他身体的一根肋骨做成,更写下了女人啃食知识禁果遭神谴责的原罪。
可依我来看,倒是男人愉吃了知识的禁果罢。是他,开始二元对立的。是他,开始抽象思维的。他观察,他分析,他解说。
他建造出一个与自然既匹敌又相异的系统,是如此与自然异体质的东西呀,男神篡取了女神的位置。女神的震怒,遂成了人类的原罪。
记住啊,最后的女神说,有过一个时代,你独自徜徉,开怀大笑,坦腹沐浴……女神背转身走入了神话的终止里,让位于社会秩序登场。女神的哀怅,成了我们失去不返的伊甸园。”
天文理想中的阴性体,“是一元的,灵魂即身体,不曾分开”。而灵魂与身体的对立,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正是男性的抽象观察分析解说的产物。然而航行在一元的“阴性体”内的文字,何以却屡次偏航到了灵欲两分的航道上,显得冲突和含混?大概对独一无二的洁净永恒魂灵的渴望,是父系社会中女性气质的共性吧。
我猜想,理想中的阴性体的样貌,对于天文来说也只是一团模糊的光晕。看不清楚,却依然自辟道路奋勇前行,不顾路途往复。天文说,“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她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我不禁想,既然是用感觉和知性存活,又何苦那样执着而奋不顾身呢。突然想起《广深公路》的几句歌词:
穿过千个荒野还未到
兜过千个方向还未到
亲爱的 如时代冷酷
也要去上路如前面有路
或许国语版《107国道》的歌词更浅白些:
多的少的什么熬不到
远的近的什么找不到
相信我永远也会达到
有没有美好 不知道 也美好
何须有个乌托邦,只须上路就好。“有没有美好,不知道,也美好。”这不是更接近那个自感自知自视自矜的阴性体么?
不过,我没读过胡兰成,所以不懂得天文的师承。如上所言,也极有可能是曲解吧。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7:06:3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本文链接: http://www.w2mh.com/show/64451.html
上一篇
去問人頭吧《不爽》
下一篇
二十四史《在卓越上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