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青蛇《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一口气看了李碧华的四个长篇，掩卷之际，真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禁想问，今世何世，此身为谁。四个故事，分别是《青蛇》，《胭脂扣》，《生死桥》，《霸王别姬》，一个是一世情劫后的遗响千年，一个是苦苦等候才明白的人鬼殊途，一个是被三个预言笼罩的跌宕人生，一个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完整阐释。

《青蛇》：流光容易把人抛

故事快结束的时候，仿着张爱玲的白玫瑰与红玫瑰之喻，我们读到了一段小青的了悟：

对于世情，我太明白——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眼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得不到的方叫人恨得牙痒痒，心戚戚。

白蛇和青蛇，许仙和法海，至此，男人和女人故事里的两个映衬终于完整了。只是，得到的永远比不过失去的，而再美好的故事，也会在时光的流转中，逐渐褪色，虽然以后也许还会被重新着色，只是，再也回不到它的本色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容易被抛的起止是人，红了的樱桃，绿了的芭蕉，更容易在流光中逝去，红和绿，都只是弹指间呵，只是，于它们，却已是一生一世。

如果，可以，红颜一直不老，真心永远不变，该有多好；纵然不得，那，可不可以一直停留在初见，停留在西湖边的那一场淡雨清风，她只是那个不解情爱的率真小青，她只是那一个摇曳妩媚的美丽素贞，他也只是那个眉目清秀纯朴虔诚的老实人。如此，却也就没有故事流传了呀。

情到浓时情转薄吧，可是，而今真个悔多情么？却也未必，叹息声中，常常暗含的，却是，无怨无悔。

《胭脂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如花的名字，一定是出自这一句的吧，否则，又怎会用五十年的时间，来讲述一个痴心与负心的故事，讲述一个开始和结局大相径庭的故事。

开始是怎样的呢，它在袁永定一连串的假设中重演了一遍：

如花像电影中的定格。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应毛巾七少的花笺；如果那一天，十二少没空在席间出现；如果那一天，她不曾多看他一眼；如果那一天，他公事在身早早引退；如果那一天，她没暗示他日后倚红楼相见；如果那一天，他无心再访艳……

都是那一天。

如果，那么多的如果，哪一步错了，也就不会再有如花和十二少的故事了，他们的命运也将会沿着另一条轨道运行下去了。她依旧是美丽的红牌阿姑，他依旧是风度翩翩的阔家少爷。可是，每一步都没有错，他们遇见了，在她最美丽、在他最帅气的时刻，仿佛就是一场命定。可是，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情，终于成了一场劫难，才子与佳人落入凡间后的举步维艰真让人不忍心看，不忍心想，结果，在这场劫难中，一个香消玉殒，一个半世寥落，只是，生死之间的映衬，又很难说清楚那样更好。

《胭脂扣》，小说不仅仅只是述说爱情的，但先入为主的电影片段，我也还是围绕爱情来说吧。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如今，故事里两位主角的扮演者，也早已如水逝去，只留于怀念之中，不由，又要一叹。

《生死桥》：命定的生死局

生不如死。

死不如生。

先死后生。

读完这个故事，只想说，作者实在太过狠心了些。狠心的把这么残酷的三个预言笼罩给三个孩子的一生，何况他们的生命本身就已不够轻松了。

故事要从雍和宫开始，雍和宫，北京城里的喇嘛庙，实在是怎样绕都绕过不去的一个地方，梦从这里开始，结果却以梦魇结束。丹丹在雍和宫里的误走误撞，成全了三个孩子的相遇；满身透着腐朽气息的老公公的算命，预言了他们那扑朔迷离的命运。这是它的第一次出场。

雍和宫的第二次出场，明晰一些的预言，更让人心中难过。长大了的三个孩子，冥冥中又相遇了，各怀心思的三个人又一次去求签，神志不清的老公公只说了六句话，其中四句还是对其中两句的重复，那两句是：“你心里有人”，“你将来的人，不是心里的人。”他们都不愿相信，可是，他们能抗过命运么？

第三次的雍和宫像是一个凶杀现场，而且是一个刚刚发生，什么都没来的及清理的现场，留养了三四代的猫，分吃了它们的主人，目睹这一切的是丹丹和志高，恐怖的，阴郁的，预言，越来越糟糕了。半夜里读到的这一段，不由的一阵阵心惊。

结束的时候，雍和宫三个字再一次出现，原来，生不如死的是一直未将言放在心上的丹丹，死不如生的是先疑自己生后又疑自己死的怀玉，先死后生的是一直以为自己要生不如死的志高，全乱了呵，一如当初乱了的签。雍和宫成了一个目的地，可能会相遇的是双目失明的怀玉和死去的丹丹的魂魄。

好残忍的一个故事，为了三个预言的实现，竟然摆了这样的一个生死局，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结局。

《霸王别姬》：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霸王别姬》，这一出戏，这一部电影，这一本小说，早已成了经典，经典的应合着那一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经典语句。经典的作品，从一开篇，便是经典。小说的开篇是这样的：

***无情，戏子无义。

***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每一个人，有其依附之物。娃娃依附脐带，孩子依附娘亲，女人依附男人。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床上，离开了床即又死去。有些人的魅力只在台上，一下台即又死去。

一般的，面目模糊的个体，虽则生命相骗太多，含恨的不如意，糊涂一点，也就过去了。生命也是一本戏吧。

折子戏又比演整整的一本戏要好多了。总是不耐烦等它唱完，中间有太多的烦恼转折。茫茫的威力。要唱完它，不外因为既已开幕，无法逃躲。如果人人都是折子戏，只把最精华的，仔细唱一遍，该多美满呀。

什么是情，什么是义？什么人有情，什么人有义？什么时候有情，什么时候有义？

整个故事，完全颠覆了开篇的定论。故事里的***，床上床下都有情，故事里的戏子，台上台下都有义。

小豆子和小石头，程蝶衣和段小楼和菊仙，完完整整的把他们的故事演给了我们，但最美丽的还是那一出又一出的折子戏，那时，虽然有茫茫的威力在，却还不曾有那么多的烦恼转折和那么多的含恨不如意。

李碧华的四个故事看完了，她的小说，就像是在暗夜里听到的琴音，断断续续间，咿咿呀呀中，便漾出了无限风情，和无限哀愁。以后的，《秦俑》、《僧诱》、《潘金莲的前世今生》，等等，想来也会一一翻看的，想知道她又会翻出怎样的新意，道出怎样的世间情怨。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