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西藏现在有多少人口吗?”
——不知道。
“你知道苯教和藏传佛教的关系吗?”
——不知道。
“你读过西藏的历史吗?”
——没有。
“那你关于西藏的观点和看法是哪里来的呢?”
——各种传媒报道。
我在布达拉宫广场上翻完连清川的《彷徨的帝国》的最后几页,突然回忆起十几年前大学里的那堂文化课上的对答。在滔滔不绝大谈了一通对西藏的个人看法后,那位美籍教授Denis面对学生们提出的这几个问题陷入了不一般的尴尬。
即使我今日身在拉萨,我仍然感觉到我对西藏的不了解,我必须通过种种看到、听到的细节,甚至在八角街上遭遇的人群里不同面孔上的表情来熟悉这个地方,这里的人民。聪明人都知道,知之甚少却夸夸其谈是招惹轻蔑的轻易方式之一。美国人对中国了解有多少?反过来,即使在每年的赴美签证数超过40万的今天,除了好莱坞和媒体中的美国形象,普通中国人又在多大程度上了解美国呢?手里这本书的作者,媒体人连清川在哥伦比亚大学几年的访问学者时间并没有白费,他力图呈现在个人层面上感觉、理解、领悟到的由政治、种族、城市、历史与媒体共同打造的“美国特色”的片断。
谈美国政治,自然少不了大选。拜资讯发达所赐,远隔重洋的中国人也能实时跟踪四年一度的美国大选。在那几个月,众多中国媒体和它们在全世界的同行一样,用连篇累牍的报道传递大选的最新情况,显示出比美国人还要热切的热心。但是每次热炒都无非是些竞选纲领分析、竞选资源对比、各州选举人票流向之类;热闹是热闹,但基本都是外行看的热闹。有谁在技术层面上对参选人、选民和选举制度有过细致入微的解读呢?连清川则不然,他从选举团队经营、选民心理和媒体运作等各个角度切入,发现了看选举这场戏的“硬性指标。”他在这本书的《大选时间》一章辑中说道,“制度的运作确切地由技术所构成的细节来实现……只有通过这些技术性分析,才能知道美国的制度如何被检验,也才能知道候选人如何成与败。”此言不虚,抛开自然科学不谈,人文领域的法律因其程序严密逻辑清楚而具有技术上的趋于接近完善,才为社会所遵守;公民社会的政治运作,也需技术层面的严谨而为有选举权的公民所认可。这种对政治运作的技术性解剖,也足以为所有向着民主政治目标方向的社会提供借鉴。其实更进一步,人们还能看到的就是“潜规则”无处不在:“明制度”写在成文法中昭彰天下,并为所有人遵照不悖;与此同时,另一种“暗制度”则是在前者提供的空间下合法地大展拳脚。这样的双制度机制至少在表面上有效地解决了公民社会对合法性与现实性的追求。
这是一个彷徨的帝国?金融危机、经济萧条、伊战还有最新的朝鲜半岛核问题似乎让奥巴马治下的美国有点应接不睱。在二百多年的历史上,这个国家也曾有过茫然困顿的时刻。理想主义的价值观追求与现实主义的利益诉求之间的对抗与妥协主导了美国建国以来内政外交的方方面面。如连清川在书中所言,这种对抗甚至最早可以溯及到华盛顿、杰弗逊和汉密尔顿的时代。1790年杰弗逊与汉密尔顿在首都问题、实则是独立战争目的问题上的妥协,“在双方看来,都是一种建立在至善理想之上的次恶妥协,而历史却偏偏证明,它是建立在一种次恶理解之上的至善妥协。”从21世纪反观,这是作者一个最精辟也最为深刻的注解。熟悉《联邦党人文集》的人们往往只顾着赞美先贤们对美国民主政治的形成所做的不懈努力,却没有细心去追索200年前那场角力在政治价值层面仍在继续。面对这种人格分裂式的冲突,在坚守孤立主义和门罗主义的时代,***尚能应付自如。在冷战时期可以因外来威胁的存在而暂时统一。但在后冷战年代,价值观于社会与大众心理中无限拔高,而利益诉求在全球范围内空前扩张,但两者同时在不同文明体系面前却同时遭遇了强有力的狙击。这对美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对全世界亦如是。美国面前有众多选项,但无论它选哪一项,受影响的注定不止美国人自己。
我1997年初到纽约,大白天去曼哈顿逛街,出门时收到的第一个忠告居然是“不要一个人去80街以北,或25街以南。”理由很简单:“不安全”。虽然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逐渐明白了这个忠告的正确性,但彼时彼刻,面对林肯中心外面一片熙熙攘攘热闹安好的景象,我还是有种突然的困惑。事实上,里约热内卢或者约翰内斯堡的某些街区更令人不寒而慄,但它们都不像纽约的危险街区这般令我吃惊——因为这是美国。当年我想象中的纽约,它应该拥有普遍的繁荣富庶安全的秩序,而不是像连清川所看到的有唐人街那样的市中之市,以其街市的嘈杂肮脏和混乱区别于纽约其他街区的冷酷现实。这种困惑源于想象与现实的差距,而不正确的想象则完全是出于不了解。要了解,就得放下身段,多接触真实的生活,面对面地与人交往,正如我这几天在拉萨所干的。当然,还要多读点书,包括这本《彷徨的帝国》。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6:53:3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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