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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顶一万句《轱辘生活的简单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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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6: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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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飞惊在桥大一晃已是三年,现在别人都叫他文学青年老狄。被人称作文学青年,倒不是因为老狄喜欢拉人谈文学,也不是因为说话文绉绉,而是举止言行多少有点不靠谱,都老狄了还文学青年,起码和正常人相比,显得没个正性。来湖北的桥大之前,老狄在江西的建大呆了几年,建大之前,是当学生的赣大,那时老狄还不叫老狄,赣大是小狄,建大也是小狄,不想来到桥大,咣叽一下就成了老狄。

老狄在江西建大那会,和一个叫老王的同事,比较说得着。两人办公室一头一尾,却不碍两人天南地北,或你来找我,或我去找你,凑到一起磨嘴皮子逗趣,多久都不嫌闷。往往说完一段,那话眼看已经说进了死胡同,两人却是明显的意犹未尽。一个人说:

“咱再说点别的。”

另一个人说:

“说点别的就说点别的。”

都说到唾沫星子起飞,那话虽还是话,却又不能全当话听,这时的话,大概就是书中所谓的“喷空”。老狄和老王的“喷空”也和书中杨百利的“喷空”一样,人是具体结实的,故事却是不着边际的,你说上句我接下句,纯粹过的嘴瘾和说的痛快。但说一样其实又不一样,杨百利的“喷空”是逮谁喷谁,喷倒一个算一个,没有对象自个能把自个喷得云山雾罩。老狄的“喷空”的对象则只能是老王,换别人他就喷不起来,也不是喷不起来,而是没有喷的心思,也不是没有喷的心思,而是和别人喷不到一块,浑不是那个味。

说起来,老狄的话并不多,而老王,却是个话痨。两人一个喜静,一个喜动,本不该成为朋友,但两人却有个共同经历,在赣大同窗了四年。同窗四年却不同室,班上对外自是同仇敌忾,寝室之间却又是各为其主,帮派纷争也闹得相当严重。当年班级搞寝室杯篮球赛,两人位置重叠,在场上还针尖对麦芒,很是不对付,拼抢间甚至还闹急了眼。不想四年过去,打狗散场,兜兜转转,两人居然又在同一单位扎上了堆,这就不免让人感慨了。啥叫缘份?这就是缘份。两人读书时说不着而现在能说得着,根源就在这层缘份,其实也不是缘份,而是四年同窗所带来的那份共同经历,也不是四年同窗所带来的那份共同经历,而是共同经历给二人所留下的那些心照不宣的人事和话语。比如:

一个说:

“神机妙算呵。”

另一个就接口说:

“嗯,最后一张方块三。”

什么意思呢?说的是他们有个同学当年打关牌喜算计,对手仅余一张牌,都被那同学算到是张小三,还是方块三。

又比如:

一个指着电视里某个狼吞虎咽的人说:

“真能吃啊。”

另一个就接口说:

“估计家里也烧锅炉的吧?”

这又指的啥?说的是他们另一个同学,炉锅和锅炉不分,跟人讲家里烧个开水,用的是锅炉。后来大家都管他家开大食堂的。

尽是这些,在旁人听来如坠云雾的弯弯绕绕,他们却相谈甚欢。两人聊天的乐趣,根源也在于此。两人“喷空”的基础,根源也在于此。

到桥大这几年,老狄过得并不痛快,不痛快倒不是工作不顺利,也不是有什么具体的难事和麻烦,而是放眼桥大,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说得着的人。老狄没有朋友却不是因为不会做人,吃不得亏。也不是因为生性话少,不与人上帮。也不是因为人心难测,交友可遇不可求。而是平时言谈,他已不习惯费话了。原先和老王说得着,是因为两人有着四年的共同经历打底,说起话来不隔。现如今再要说原来那些事,没了老王的理解,就要逐字逐句去唠叨,去解释,可话就是话,非要句句皆求出处,那说话就不是说话,而是讲理了。把话当理去讲,多半就是说教兼念经了。这样看来,老狄不痛快的症结也还不是说话的事,而是话题的事,也不是话题的事,而是心态的事,面对现在,想的说的却全是过去。

没人说道的时候,老狄一个人也会瞎琢磨,像书中老詹见人迎头三问那样,琢磨下“我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前两个问题已经解决,所以不是问题,而第三个“到哪儿去”的问题,却让人犯了难。犯难倒不是不知自己将如何死,也不是偌大世界却无自己容身之所,而是无论在哪,做着什么,都觉非自己所求。对他而言,活着不是问题,如何活得像个人,是个问题;活得像个人,也不是问题,如何活得像自己,才是个问题。活得像自己,照说这不是问题,可因为不是个问题,反显得是个大问题,比如,老狄年轻时的理想是当个码字的作家,毕业时一门心思就想进个文学杂志社当编辑,却莫名其妙到了建大,建大的组织纪律约束一度让他无所适从,与组织纪律对抗的同时让他渐渐磨了脾性,但同时也对编辑工作渐渐失去了向往,当他开始习惯并融入建大的时候,他的单位却面临总部调换,他不得不选择了湖北的桥大,这时他不烦建大的组织纪律约束,倒庆幸自己没在编辑一行过于执着,真要做了编辑几年后回过头来才发现不是自己要的,那这事儿才真叫打从根上起就错了。桥大与建大性质一样,相当于工作照旧,只是挪了个地,说是挪了个地却也不是只挪了个地,比如身边的人就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些人。如此倒让他怀念起了建大的好。两相比较老狄就感觉桥大仍然不是最终归宿,只是一下给撂在这,退路已经不通,下一步到底怎么走,举目四顾,却迈不动步了。这些还不是要命的,最大的问题是,老狄算是整明白了,这么些年来,自己跟人跟事不对付,其实也不是真跟人和事不对付,而是自己和自己不对付,对别人不满意还可避可躲,对自己不满意,却叫他往哪里躲往哪里闪呢?换句话说,对自己不满意,还怎么活得像个自己呢?

这天老狄做了一梦,梦里他收到朋友老王发的一条手机短信,言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现如今死了也算是值了。这话明显不对劲,虽在梦中也被老狄给抓住了,老狄抓住老王话里的毛病并不是因为老王死了还会发短信,也不是老王明白的那个道理不合乎道理,而是老狄不满老王死了居然不先和自己言说一声,其实也不是不满老王事先不打招呼,而是现如今人都死了,仍不和自己打个电话说,偏只发个短信,死前都没说上话,死后发个短信来却又于事何补?先郁闷到这层,既而想到人都死了,再要责怪也已没了对象,终不免悲从中来,肝肠寸断,辗转之中猛然醒转。起身坐好,老狄拨楞拨楞脑袋,复把梦中情景过了一遍,其它都还如在眼前,独老王死后言说明白的道理,却是再也想不起来。这时老王的死自可撇在一边,死了还为道理纠缠不清,却是哪般道理,倒让老狄好奇起来。有心给老王拨个电话,看看时间,却是凌晨两点多钟,这时的电话多半不是电话,而是骚扰。不是骚扰,也是挑逗,不是挑逗,也多半难与好事沾边。

手机复又放下,继续睡觉。将睡未睡时,老狄忽然想起,梦里的事,多半不靠谱,不靠谱不是说梦里的事作不得数,不值当牵挂。而是现在头脑清醒,梦境尚能码放整齐,只怕明天一觉醒来,前晚做梦之事一片空白。到底放心不下,老狄于是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栏输入:梦中老王明白的道理,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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