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毒著书张爱玲,得意为文胡兰成
——关于张关于胡的一点随想
文/金蔷薇
一
一个伟大的作家,总是让读者心生好奇,急欲得知文字背后的人与事,尤其想从他/她的生活本事里发掘一点与文辞想象相关的情感传奇来。张爱玲与胡兰成,情感纠葛在白纸黑字与日光流年间竟是无时或已,“爱屋及乌”一语,到得此处,究竟何为“屋”,何为“乌”,却难以说得清了。不说文字与作家之间的映射网络,单是张胡二人,提及张,必想及胡,反之亦然。一段孽缘,让早不相干的两人竟互为镜像,更得胡兰成文辞炫耀,如此纠缠不清,直叫此中人Ai-Ling Zhang烦恼不已,不得不写下属己的一份忏情录,辩白书。《色•戒》尚有他人本事可依,恨意犹如琵琶遮面,欲说还休。一本《小团圆》却是不事修饰,直陈其事,自知粗糙不欲示人,却不想始终所托非人,再次引来舆论哗然,流言四散。
张当日隐居美国,不幸搬来一个“邻居”戴文采,处心积虑,二十四小时跟踪窥伺,拿一根长竹竿去捞张扔出的日常垃圾,挖出张牙齿不好,喜食甜糯等一堆八卦新闻,登报娱众,张惊惶惧怒,立刻搬离寓所,另觅栖身之所。她未曾想到的是,魂魄归去后,仍将惹来是非。那些未曾亲手烧毁的存稿,将再次搅扰她的安宁。这个时代,人人都是戴文采,搬到对门住已属小儿科。科技之发达,人心之乖谬,乌合之众多矣。好奇心大发作,还讲什么道德良知,寡廉鲜耻,人肉搜索,掘地三尺,不寻出点轰动效应来死不罢休。若生在此世,张那般脆弱的出逃恐不是个办法,要得安宁还得学点陈冠希的无厘头,艳照门再强悍,也悍不倒陈的黑色幽默,一切依旧。
二
此处要说的,却并非当下炒得沸沸扬扬的张及其《小团圆》。几年前,昏昏沉沉翻完一本《同学少年都不贱》,失望得很,无非学校女生间阴暗的算计,张无法把握头绪繁杂的人际关系,她擅长的是封闭如坟墓的家族里,人与人之间,长幼尊卑,男女情事一对一的较量。良工不示人以朴,作家不愿公开发表的作品,多有他们在艺术上的自知之明。可惜,能够懂得并维护其遗愿的,向来少之又少。
当然,与这类内心多少有点自卑的作家相对的,便是还有一批对一己文字极度自恋,即使是写得一塌糊涂的稿件,都恨不得装帧精美,裱糊高悬,终日欣赏,以餍其心。胡兰成的文字虽不至于如今日三流乃至不入流的作家一般,但其人为文心态虚浮骄矜,文过饰非,却惹人生厌。
一本《今生今世》,因他与她的一段,始终销量大好。弱水三千,欲念不绝,薄幸却非寡情,于是一切花好月圆都成逢场作戏,昔日情深片刻温存,到得下一刻,顿为调戏与作弄。左拥右抱,三妻四妾,相安无事,皆大欢喜,恐才是胡最大的满足。张心高气傲,又怎能落入雾数。他怫然作色,她亦下定决心,转身离开。遇人不淑如此,若是凡夫俗子,一切平淡了结,倒也不失体面。恨只恨,才子性情,偏要作出种种应景文章,仿佛一切未了,情深意重,念念不忘,末了,还要寄她一份,不是戏弄又是什么?
只可惜谙熟人情世故如张,又怎会不知胡心中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她早就说过,男人比女人还禁不起惯。她深恨自己眼拙,竟爱上这等浪荡薄幸之徒,对他日后种种戏弄,她只能回应:书不用再寄。即便如此,胡依然得意非凡,但凡有她一字,他也是挑逗得逞了。如此人品心性,张深恐一信不复,日后无法撇清。有人说她曾多次寄钱给胡,当日未能忘情或有之,但恐也有瞧不起的心理作祟。一个男人而要让女人出资救助,岂不无能已极?有她在一日,她就不能让《小团圆》泄露半分出去。她小心翼翼维护的沉默的尊严多少是做给胡看的。
三
张胡情事,坊间始终议论不休。我以为,传奇因素有之,张之家世,胡之职业,均有可看之处。然而,究其根源,乃是此间故事,颇有情感原型意味。
胡兰成骨子里的名士风度,恰源自千百年来中国文人墨客所激赏的恃才放旷传统。恃才傲物,当个人品格全都聚焦于文辞才气上时,其他一切便都成了无足轻重的“物”。女性尤其是“物”,漂亮性感一点的,便被称为“尤物”。名士风度,简单说来,便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兴之所至,可以拿女人赠兄弟换一匹骏马。诚如李长之所言,中国所谓名士,不过醇酒妇人而已。女性的人格与地位,在此辈眼中直可视而不见,忽略不计。
若以此视之,则中国传统下的男性大多如此,辜鸿铭不是有个“茶壶与茶杯”的著名譬喻么?但对女性而言,名士之所以成为一种蛊惑,还在于他们精通修辞术。杜牧十年一觉赢得青楼薄幸名,柳永此去经年杨柳岸晓风残月意犹未尽,元稹笔下张生始乱终弃仍要羞辱崔莺莺种种说辞。似乎女性的价值全在于男性的赏识垂青,菟丝附女萝,葵藿仰阳春,说到底,不过是没有根柢自身虚弱的虚荣心而已。这对那些以才情自傲的女性来说,尤其是一个难以辨明真相的诱惑。他欣赏她的文字,甚至懂得她的深心。他来拜访,她自是受宠若惊,却故作矜持,非要主动登门造访。知己而成夫妇,欣喜之余,两人态度判然有别。张爱玲不过简单写下“结为夫妇”的平淡话语,胡却要端出姿态,写出“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如此华美辞藻来。日后分离,张不发一言,胡却违背本心,说什么按世俗惯例,写信给炎樱转呈于张,称其为“临水照花人”。此种人惯于辜负,却要博得世俗的同情,最好分手后还能占据她的心,日后能搭则搭,不搭也好算个红颜知己。总之,不吃亏。
胡兰成深谙名士传统,仪式感十足,直把生活当艺术,把一切都修辞化,将文辞操练得华丽张致,顾盼生姿。言语多情,行动却残忍。即在幼时,见到月亮便觉“有思无念”。家中小妻子病入膏肓,他出门告贷延医,却狠心不归,任凭另一个生命就此消亡,他说的却是“不忍”。置身事外,作悲痛语,是他最拿手的苦情戏。
新鲜,便成为好,这是胡对中国文字、文化甚至历史的感知,亦是他对所恋女子的态度。说到底,不过是对自我魅力的极度迷恋,他甚至要迷失在自造的文辞幻象里。在他的语言编织体里,他珍爱每一段感情,每一个女子,他为自己如此的多爱不忍而自我感动。若不是岁月不饶人,需要一个固定的居所固定的人来照料自己的饮食起居,我怀疑胡会不会甘心就此收手,到佘爱珍而划上一生情感追逐的句号。
胡的张致与张的低调,一个把生活极端戏剧化,不抒情不成活;一个却独爱喧嚣市声里的日常天光,看得到“天长地久有时尽”的悲哀。两个生活态度如此不同的人,注定只能上演一出错误荒唐的交会。难道真应了那句“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
2009/06/18下午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6:44:0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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