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列颠诸王史《想看亚瑟王家谱的同学进来》

发现这本被收录在文艺复兴系列海豚文库的《不列颠诸王史》，实在是太可爱了。可以想像，本应是冬夜围坐在火炉边由白发苍苍的老人给孩子们讲的睡前故事，或者吟游诗人在喧嚣的酒馆中唱诵的英雄事迹（RPG玩多了……），居然也冠以史书之名和《但丁传》、彼特拉克的《秘密》同列，真是大快人心了～～一点贬低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对于一向热衷于搜集各种版本的亚瑟王传说的某人来说，出现这么一个无比可爱的官方版，实在是太意外了。“无论是基督降生前的国君，还是基督降生后的亚瑟及众王。这些国王的功绩是如此辉煌，值得人们永世称颂。”欢呼，礼炮～～

先夸一下装帧吧，这个系列的精装本都非常精致，很适合收藏的，给本书选定的金色封面也非常合适，内文排版也很干净漂亮，挑不出任何毛病。此前国内出版过关于亚瑟王的传说故事的书不多，比较知名的似乎只有马洛礼爵士的《亚瑟王之死》，用的是旧式的译法，读着有些怪，内容倒是无可挑剔，只是现在只能在图书馆的故纸堆里找到。其他各种拼凑版本基本没有什么价值。繁体版的出过T·H·怀特的《永恒之王》系列，虽然也是经典，毕竟是小说。《不列颠诸王史》还是可以归到文献一类，成书时间大概在公元十二世纪左右，就内容来说，很喜欢这本书的叙事风格，很像一本正经要说正事，其实是正史野史大杂烩，言语说是朴实，又充满着史诗特有的夸张与韵律感，有的地方可爱的觉得是在读童话，有些地方又极其血腥与残酷，是未经打磨的野性与粗犷，有时又是史家的冰冷与明彻。可以想像一脸大胡子的学士收集起说给孩子们听的民间故事，编成煞有介事的奏折，再献给贵族老爷的可爱场景，忽然想起其实古代人都是爱听故事的好孩子。

“布鲁图斯，向着太阳的方向一直往前，穿过高卢，海中有一座岛屿，那里曾被巨人占领，现在已无人居住，正等着你和族人前往。时间将会证明，那里是你和你的族人适宜的居所；对于你的后代来说，它将是另一座特洛伊。一个源自你的祖先的伟大民族将再那里诞生，整个世界都会臣服在他们脚下。”

杰佛里老兄非常可爱，从祖宗八代开始讲，居然可以追溯到特洛伊战争。所以，要等到我们亲爱的亚瑟同学出场，先要耐心翻过大半本书。当然就算直接跳到后面开始看也没什么问题的，只是看能把各位爷爷奶奶错综复杂的关系理清楚，也是非常快乐的一件事。总之，上接众所周知的荷马史诗，埃涅阿斯与他的孩子逃出特洛伊，定居意大利，曾孙布鲁图斯无意中犯下弑父之罪被放逐——仿佛是希腊神话悲剧的老套路，在希腊聚起族人暴动后扬帆出海，在某个岛屿上获得戴安娜女神的神谕。于是众人继续环球旅行，一路烧杀掠夺，总算漂到不列颠群岛。当时岛上居然还有巨人居住，这些特洛伊遗族继续奉行人挡灭人，佛挡灭佛的铁血方针，终于在岛上扎下了根据地。

布鲁图斯的后代在不列颠岛上繁衍生息，有兄弟阋墙，有父子反目，其中有自制翅膀试飞结果从屋顶上掉下来丧命的布拉达，也有被女儿背叛又成功复仇的李尔——后者的故事被莎士比亚改编而为人们所熟知。历史的冷峻也在字里行间表露无遗，有时候则是哭笑不得。前一段还在讲是以阴谋武力篡位的弑君者，后一段又夸其之后公正严明，几十年来治国有方；刚刚还是兄弟反目，倾国之兵血战到底，下一刻又握手言和，相亲相爱，一起打家劫舍搅得四邻不得安宁。总之英明的各位不列颠国王打打闹闹，分分合合，忽然有一天，罗马人来了。尤利乌斯·恺撒企图征服这个海岛，却几次三番被当时的不列颠国王打败，直到不列颠人内部矛盾才乘乱而入。最后不列颠人不得不对其纳贡。其间基督降生，其教义渐渐传播上了这个海岛。之后历代不列颠的国王们继续战争与统治，其中伟大的的马克西米恩乌斯征服了罗马、日尔曼甚至高卢，却也因此造成不列颠本土人丁凋零，惨遭各方异族侵略，流离失所。人们从小不列颠迎回康斯坦丁和他的军队奉为国王。众所周知，康斯坦丁的儿子尤瑟·蟠龙（实在不习惯书中“大龙头”这个译名），即伟大的亚瑟王之父。

故事讲述到第四部的下半章，终于可以进行到熟悉的环节了。以下介绍基于各位同学完全熟知亚瑟王与圆桌骑士故事的基础（不熟悉的同学回家翻书去）首先欢迎的是墨林同学——这么版本没有翻译成梅林，不过以发音而论还是墨林准确。墨林同学的出身基本和传说一致，男魔使处女受孕生下的孩子，给某国王抓去要当人祭，预言红龙与白龙的争斗等等，几乎没有悬念。本书中最难得的，是用了第五部整整一个篇章，记录了传说中墨林预言的完整版，几乎是全书中最有文献价值的文字——要知道亚瑟王相关的部分几乎也只有同样的篇幅而已，因此请热烈鼓掌。预言内容略，翻书去……

书中关于墨林的记叙中另外一个很有趣的部分是关于巨石阵的建造。现在似乎比较有共识的认为巨石阵曾经是德鲁伊教举行宗教祭典的地方，个人也比较倾向于认为墨林是德鲁伊教的祭司。不过德鲁伊这个名词在全书都没有出现过一次……本书中却将索尔兹伯里的巨石阵说为是尤瑟之兄奥里利厄斯王为纪念亡者，让墨林把爱尔兰山上巨石之环搬运来。尤瑟和一万五千名士兵使尽一切办法也没有撬动巨石分毫，墨林却神奇地做到了。“他把所有的工具摆放在他认为必要的位置，然后轻而易举地拆散了巨石环，其简单程度超乎想象。”很可贵的是居然没有说是魔法。魔法这个字眼在全书也没有出现过，但是墨林的事迹中却处处隐现着魔法的痕迹，只是巨石阵这一部分，听起来却是相当科学的办法。再次鼓掌。

故事继续，某叛徒国王招来萨克逊人，引狼入室。尤瑟为父兄复仇成功，又对有夫之妇伊格娜一见倾心，借助墨林的魔法易容成功达到目的（魔法，这次一定是魔法>_摩甘娜＝>安娜，这样的音变结果。当然，关于小莫诞生的背景也只字不提。墨林的预言中还提到安娜的子孙将依次执掌不列颠的权杖。这是后话了。到这里亚瑟同学算是正式登场了。

本书中对亚瑟王功绩的描绘是我所见过最华丽的一个版本。一般认为亚瑟的主要功绩是对抗萨克逊人，统一不列颠，这个版本中，这位伟大的国王甚至还远征高卢罗马，几乎用剑与火洗劫了整个欧洲。之前都还是有板有眼的历史，似乎一到亚瑟，所有规矩都不见了，立刻变成说书了。于是巨人，怪物，就差龙没出来了，前半段是童话故事，后半段是空想历史……真叫汗，不过看得很开心。只是没有石中剑的故事，没有湖中仙女，没有圣杯的奇迹……引起王国崩溃的丑闻也变成圭尼维尔与莫德里之间，兰斯洛特同学上哪去了？总之，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父子，恩哼，叔侄决战，身负重伤的国王被送到阿瓦隆岛疗伤，结局成为一个谜。只是缺失了传说的最后一部分：王承诺会回来，在他的人民需要的时候……

后话，许多年后，不列颠岛爆发大规模瘟疫，被住民所遗弃。亚瑟的子孙企图重返岛国，却被神谕阻止：“在墨林向亚瑟预言的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上帝不希望不列颠人再统治不列颠了。”接下来就是萨克逊人统治的时期。这些曾经的蛮族如今已变得更加明智，彼此和睦，耕种田地，重建城堡与城市，彻底摆脱了不列颠人的控制，在首领埃德尔斯坦（萨克逊人中第一位加冕的国王）的带领下，统治了整个罗格里亚。

历史没有结局，只是告慰了另一个我所钟爱的故事：

“摩根，难道一切都仅仅是徒劳么？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为什么我们失败了呢？”

“你没有失败，我的弟弟，我的爱人，我的孩子。多年来你守护了这片土地上的和平，撒克逊人没能摧毁它……你阻挡了整整一个时代的黑暗，直到他们开化，也有了知识和对神的信仰，成了懂得珍惜失落的美好事物的文明人……”

没有人知道神是怎样达到它的旨意的，只是它一定会达成。

传说结束，历史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