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笔下的女性总是很纯粹,让人联想到地母的形象,肥沃丰润充满生命力,而更令人移不开目光的,是那一股萦绕至终的原始的诱惑力。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思索,为什么像女演员那样肥胖臃肿的中年女人,王葡萄那样目不识丁的乡村妇女,朱小环那样泼辣刁钻的小市民,以及竹内多鹤那样木讷呆板的日本遗孤,却能赢得各个不同阶层,各种不同身份的男性的青睐呢;那种吸引既不来自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源自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更不可能出于对什么绝世美女的爱慕,都是些平凡到极点的女人,淹没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在她们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者说到底是什么特质,令她们这样招人喜爱呢。
恰好读到《我执》中的一段,谈到“atopos”——不可归类,即独一无二,难以收纳入任何类别任何范畴。“在我们爱一个人以前,似乎首先爱的是一个类型,一种体相,一种性格和特质;但或许有那么一刻,我们会发现一个不可归类的人,甚至与理想的类型完全沾不上边,但他那点无法分类的东西却吸引住了自己,那点东西是无法描述的,甚至连“东西”二字都难以应用,这就是惊人的纯真了,意外而且突然的闪现,令人目眩神迷。”
回想起《小姨多鹤》中有一句话,大意是革委会主任小彭质问自己为何会对一个日本婆子如此执着,他细数自己喜爱多鹤的细节,颈后柔软厚重的胎毛,走路时细碎有些怪异的步伐,熨烫妥帖干净整洁至极的衣着。。。但这些似乎仍不足以解释那疯狂的长达十年的迷恋。大概是多鹤身上偶尔闪现的惊人的天真吧,可以将寻常的一生映照出不寻常的浪漫;园圃深处,小彭同志震惊地发现,自己从未喜欢过多鹤,而是为她着迷。而着迷更可怕。
这种惊人的天真如今已越来越罕见了。当女性获得平等教育的权利后,知识就好像慢慢变成悲剧之源,它让人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从而掌握了和世俗抗争的利器——有时却难免沦为堂吉诃德手中的长枪。这么说吧,过了25岁以后,我总结自己未婚的理由,就是自命清高,一点儿不肯委屈自己。假如我少读几年书,不出国,大学毕业在本市找个工作,也许今天也是有夫有子的了。许多男人就爱那点未被红尘熏染的,孩童般的清涩,而这点东西在文艺女青年身上是很难看见的,她们已被种种理论、体系、思辨、反刍训练成了一群可归类的人,可标志为某种类型,某种体相,某种性格和特质——尤其是悲观的特质。
这种悲哀无疑是一种自我保护,而自我保护最容易将天真吞噬;天知道我们多想让自己不含一丝杂质地天真、全心信任,全无戒心,全盘原谅,但这真是太难太难。即使可以抛弃学过的知识,也无法忘记切身经历的伤痛。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以为严歌苓笔下的那些纯粹丰满的女性形象,只能也只可能存在于小说世界中。
但有一个人的笑容我永远忘不掉,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很丑很丑的女孩子的笑容,她长着一对老鼠眼睛,招风耳,更可怕的是还有一口又歪又黄的龅牙。她因为某个笑话在我面前大笑出声,毫不顾及小眼睛已被挤的剩一条缝而一口龅牙几乎全部翻在唇外,我为她肆无忌惮的笑感到羞耻因为我仰慕的男生们正聚在不远处,但我同时也莫名其妙地为这个笑吸引,为这个心中没有任何自卑感的天真女孩所吸引,那一刻,她甚至是光芒四射美丽绝伦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6:34:5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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