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汁记《喝豆汁》

人生在天地间原有俊丑，富与贵贫与贱何必忧愁。

——京剧《豆汁记》

读叶广岑的08小说《豆汁记》，滋味深长，回味也悠长，是有内涵有气质经得起推敲的作品。叶广岑本是满族女子，小说也以八旗遗老家族为铺垫，通篇充满了旗人名门的讲究与细致，行云流水，京韵十足。文章题目取自著名的京剧《豆汁记》，因为，女主人公莫姜和她的老公都与豆汁有一定的关系；因为，莫姜的遭遇也与京剧里面的女一号被丈夫抛弃的经历类似；因为，豆汁做为最简单朴素的食物，却比那些珍馐具备更舒服养人的功效，这也正是莫姜的品格啊。

小说里，“我”家的厨子莫姜是个不寻常的中年妇人，相貌丑陋，出身卑微，但厨艺非凡，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在烟火五味里开出美丽的花。并且，举止得体，性静如水，气韵清朗。她本是同治妃的侍女，因被同治妃指婚给御厨刘成贵而命运多舛。从敬懿太妃的宫女，到叶赫那拉一支显赫家庭的厨师，再到安静地伺候着瘫痪的那个曾抛弃自己曾把自己脸上划出一道长疤的浑蛋丈夫。一路走来，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知恩图报，付出的多，要求的少，以德报怨，宽宏大量。最后，为了不给落难之际收留自己的“我家”添麻烦，选择了悄悄的惊心动魄的死去。

文中有很多段话都颇耐咀嚼，如“器具质而洁，瓦瓮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布衣暖，菜根香，恬淡平静的百姓日子是最弥足珍贵”，如“大羹必有淡味，至宝必有瑕秽，大简必有不好，良工必有不巧。人无完人，何况是物”等。作者还用不少篇幅讲到了饮食和风物。除“醋焖肉”、“樱桃肉”、“鸽包”、“麻豆腐”“熟鱼活吃”“松肠”“抓炒里脊”等让我一边读一边食指空舞的菜式外，特别描述了历来上不得台面的豆汁，特别强调了一点：“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吃不饱饭的倒霉时候，恰恰是那最不上眼的豆汁救了命啊。更要命的是，那些应急的豆汁，居然是当初“我”最讨厌的莫姜的浑蛋丈夫刘成贵送来的！书里莫姜有句话颇耐寻味：过日子，能说谁养活谁呀。

“我”的父亲是一位对生活具有独到哲学的八旗后人，贪图享受，沉迷美味，却是非能辨，看人看优点，他欣赏莫姜的做派与人品，也赞叹浑蛋刘成贵的高超厨艺。父亲对刘成贵的不歧视不打击，对刘成贵专业技能的尊重，不正是刘成贵日后给“我家”不断送来救命豆汁的原因之一么？

善恶啊，因果啊。

读完小说《豆汁记》，接着又想起京剧《豆汁记》。

京剧《豆汁记》又名《金玉奴》，出自《喻事恒言》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小时侯我就听过这故事，民间流传很广。其实很多戏剧版本的故事都是极其简单的情节，讲的也都是人人皆知的平常道理，但我们常人最难坚持做到的，也正是平常道理所要求的。这个剧本讲述的是临安丐头金松之女玉奴，于雪天拯救一冻僵书生莫稽，饮以豆汁。金松归，以玉奴嫁之。莫入京应试，父女讨饭以助莫稽。后莫中试，授德化县令，携玉奴乘舟赴任，莫嫌玉奴出身卑微，起杀心，推之入江。玉奴落水，为巡按林润所救，认为义女。其后，林称有女，招莫入赘，莫喜从之。洞房中玉奴预伏仆婢，持棒痛打莫稽。

戏剧的结尾有两个：一个是在林大人的劝解下，两人和好如初。这结尾符合封建道德传统，也算团圆，但我不喜欢。另一个结尾是名角荀慧生所改，改成金玉奴将莫稽打死，然后谢过林大人，自己回乡过起了自食其力的日子。这个结尾有骨气，也解气，我喜欢。后人有诗：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天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幸郎。

善恶啊，报应啊。

两个《豆汁记》，豆汁两大碗，我这里胡乱搅和一通，到头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