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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传一曲桃花水 ——我看《纳博科夫:俄罗斯时期》的译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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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6: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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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轩的高歌有桃花水相和;《毛传》有郑玄作注;纳博科夫不再孤独,当他等来了博伊德;纳博科夫和博伊德有福了,当他们遇见刘佳林这样的译者。

新西兰学者博伊德的两本纳博科夫传是当代极具权威的纳博科夫传记,他较为完整地研究了纳博科夫的生平、思想与创作。作者全面深入地研究甚至细致到了纳博科夫小说的“括号现象”。他如此表述:

“在《天资》中,纳博科夫为费奥多尔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文体,几乎每个蜿蜒的句子都会鼓出一些括号,仿佛一条蛇吞噬了过多胖乎乎、难以抗拒的老鼠后变得慵懒一样。句子伸展着去容纳它们那丰富的猎物,那是无穷世界的脱缰之马和零星之美。”

表述不仅精确,而且很美。外国作者的文笔能够显现在我国读者眼前,这当然离不开译者的努力。不敢想象,这段名灿灿的文字若是落在平庸的译者手里,是否还能光彩依旧。

如今蹩脚译文满天飞,带着非驴非马的怪味,对嗅觉灵敏的读者打击尤其严重,堪比战国时期的滚滚硝烟。而刘佳林老师的译文却像世外桃源,我们有幸逃了进去。翻开这本《纳博科夫:俄罗斯时期》,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方块的“汉字”,更是地道的“中文”。

你会读到这样的句子:“夏夜炎炎,星光闪烁,海上跳跃着点点粼光,沙滩酒会的气氛渐浓,姑娘们轻纱薄袖,步态款款,玉臂摇摇”;“仿佛关山阻隔又给了他诉说的权利。他体味着心头的潮起潮落,吟哦着田间的朝晖夕阴”;“与此同时,由诸殊相构成的独特复合体又成为稍纵即逝、吹弹得破的瞬间”;“花园里花翻柳笑让他感到舒畅”;“马丁完全淡入小说的风景之中,但他的消失标志着他儿时梦想的实现”……“轻纱薄袖,步态款款,玉臂摇摇”、“关山阻隔”、“吟哦”、“花翻柳笑”,还有一个“淡入”,是否会让你产生正在阅读古籍的错觉?“翻译腔”的指责离这样的译文自然非常遥远。

如果你说单看母语功底还不够,那么,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进行评估。

传记里引用了不少纳博科夫的文字,给翻译工作增加了一定难度。纳博科夫是有名的文体大师,文字游戏随处可见,这大大愉悦了能用原文阅读的读者,也无意中挑战了任重道远的译者。要成功地翻译文字游戏,传达出作者的每一寸微妙用心,精通原语和译语是前提,此外,还需要活跃的想象力和宝贵的“灵感的一击”。

下面是传记中引用的一段纳博科夫小说《天资》的译文:

那个地址你随手写了若干遍,丝毫不爽,可突然你有些犹豫,你仔细注视它,你发现无法肯定,它似乎不那么熟悉——真奇怪……你知道,就像看一个简单的单词,比如“天花板”,看着看着就像“干花板”或“天化板”,直到最后变得彻底陌生、野蛮,比如“大花阪”、“天笔返”。我想,总有一天整个生活也会这样的。

英文版本里这几个词分别是,“ceiling”;“seaing”,“sea-ling”;“iceling”,“inglice”,它们的特点就是:第一个是普通词汇,是叙述者确实想表达的词;第二、第三是与第一形似的词,有着似是而非的意义,基本可以辨认;而最后两个则是彻底不存在的词。为了达到与原文等值的效果,译者需要制造这样的效果:使得第二、第三像是两眼昏花时看见的第一个词(不用说,第一个词可以直译),它们属于视觉上的细微偏差,我们可以从中得到某种虽然别扭却勉强可以形成的含义,而第四、第五个词就需要“变得彻底陌生、野蛮”、变成真正的天书,让人彻底不知所云。这个问题颇费思量。可译者办到了。

再看一例。也是翻译传记里引用的《天资》。小说最后一段实际上是一首诗歌,由严整的“奥涅金诗节”写成。“奥涅金诗节”源自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每个诗节由十四行诗组成,包括三组四句诗和结尾的一组两句诗。在三组四句诗中,分别使用交叉韵、毗邻韵和环抱韵(即abab,ccdd,effe),最后一组两句诗押韵(gg)。我们一起来看,智慧的译者是怎样令人惊叹地展现作者的智慧:

别了,我的书!像凡人的眼睛,想象之眼终有合上的那一天。

奥涅金会起身

——可他的创造者已走远。

不过耳朵暂不能

作别音乐,去听凭

故事消逝;命运之弦

将继续震颤;

没有什么可以妨碍圣者存在,

尽管我已收尾:

我世界的影子会

越过书页之外,

如明晨的雾霭一般蔚蓝

——这也不是收篇。

译文的韵脚是:en,an,en,an;eng,ing,an,an;ai,ei,ui,ai;an,an。虽然有两对韵脚(eng,ing;ei,ui)不算严韵,但终归瑕不掩瑜。

笔者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个原因(熟知俄罗斯文学?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让译者留意到“奥涅金诗节”的特点,但无论哪个原因都好,它们之所以奏效的根源就只有一个——爱。苏联文论家巴赫金发现,只有当一个人怀着审美之爱去进行艺术创造,他才会在常人匆匆路过的地方放慢脚步,捕捉到别人视而不见的、那缕暗暗闪亮的微妙之光。

刘佳林的“一曲桃花水”穿越时空,与纳博科夫和博伊德遥相应和。虽然纳博科夫说谁也别想窥见他的个人生活,并毫不客气地否定了他的传记作者,但相信有了博伊德与刘佳林这样的知音,他必是喜闻《纳博科夫:俄罗斯时期》这曲高山流水的。恍闻老纳曰:一日忽逢刘佳林,翻译博伊德,中无杂物,文笔优美,妙语连珠。老朽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文。

《深圳晚报》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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