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阅读的总是契诃夫、高尔基、马雅可夫斯基、叶塞宁和布宁和伟大的安娜•阿赫玛托娃。这变成了大多数人所了解的白银时代。
然而实际上确实存在着另外一个白银时代——小人物之外的白银时代,国家钦定的主旋律之外的白银时代——或者直接说非主流的白银时代。伴随着黄金时代极端现实主义的descending,俄罗斯民族长久的理性和信仰双真空最终促使白银时代的诗人们探索出一条将宗教、哲学、神学混在在一起的特殊道路,对很多人来说他们所追求的艺术和他们所身处其中的人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酒神在他们身上苏醒,低语着巴赫金的狂欢,而基督的肃穆与哀悯也仍清醒的植根于他们的心灵之中。这个白银时代的作品大多是被禁的,直到很近的最近才被当局解封——也许这也是梅列日科夫斯基没有出现在我们书单上的原因之一?因为非主流白银时代关注的不是明朗和积极,却纠结在一团慌乱的时代沉渣之中?
虽说象征主义迷茫晦涩,但究其本质,梅列日科夫斯基不失为一个欢乐的知识分子。他既是评论家、神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也是艺术家。其妻,也就是被称为“卡珊德拉”的З .Н .Гиппиус,交游极广,把梅氏沙龙变成了象征主义的神坛。吉尼乌斯的神秘主义诗作中多采用宗教意象,但其间却浸透着对另外一种更为精妙的爱恋的向往——但是阅读她对现在语言瘸了腿的小生来说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于是再次关注梅列日科夫斯基:他几乎是俄罗斯双头鹰精神的集中体现。生与死、存在与虚无、爱情与家庭、灵与肉、基督与反基督、幸福与苦难、末日与拯救等等一系列互相敌对的意向却彼此为对方的Doppelgänger。多神教反基督作为基督的同貌人而存在。但两人却不可避免的一个骄傲豪奢,耽恋于地上之美;另一个则谦恭和蔼,祈盼着天上之爱。阿波罗与神子之间永恒的交战总是他所关注的最佳主题。但是在纠结了整个三部曲之后他所给出的最终结果却是:阿波罗被神子吞入腹内,吐出的骨骸是名为魔鬼的一团脏污之物。所有善与美合于一体,而一切阴暗的因素都被从这圣洁的同盟之中拔除——人世间将迎来的是以希腊诸神之形貌降下的、全新的新生基督。
在这一过程中,梅列日科夫斯基背离了自己天人交战的初衷,而无限靠拢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考。但在思想已经被french decadence严重腐蚀化的我眼中,这幕本应无限光明的圣子降临场景却应该是如Bosch的《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一般,天上界之神明披着光的华纱微笑着俯视大地,而地上所有的人们——和兽类们——却在进行无法无天的顶礼膜拜。多神教与一神教交媾后排出摒弃的并不是撒旦而是天使。粘土偶像与圣灵手指相触的那一刹那,引发的不是善与美的融合而是熔去人类头脑中全部理性的热寂反应。
于是这再次暴露了我观光看热闹庸俗化大师纯洁思想的本质——其实原本吸引我的只是梅氏雕琢的文字。和陀氏一样,梅列日科夫斯基所擅长的不是将读者“拉进”自己的世界里,而是“创造”出活生生的世界,在读者面前展开鲜艳生动的画卷。不过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构筑的繁琐心理世界不同,梅氏象征主义的夸张文笔反倒更加适合于营造所谓“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
在《反基督》第一部“彼得堡的维纳斯”里,梅氏这样描写矗立在彼得堡的维纳斯雕像:
“她在这里跟从前在佛罗伦萨的山岗上是一样的。当年列奥纳多•达•芬奇的一个学生看着她产生了迷信般的惊奇,也像在从前卡帕多基亚古代马采鲁姆城堡的地下,在荒废了的神庙里一样,她的最后一个崇拜者,穿着黑衣的苍白瘦削的男孩,未来的皇帝叛教者尤里安向她祈祷。”
梅氏以这种笔触描写梅迪奇、斯佛扎、波奇亚家族的兴衰,描写罗马皇帝的疯癫之举,描写彼得大帝和他的儿子,确实有着极强的实景感。但梅氏继承自陀思妥耶夫斯基,或是继承自俄罗斯双头鹰心理的通病却是:将一切历史的波澜与人物心理纠葛宗教化、神秘化。其人物虽身处于时代中心,却在最大的意义上抽离了时代,困囚于自己内心的信仰枷锁之中。而他们的宿命注定是无法与整个世界心灵相通。于是,在作者对审判、怜悯、上帝、惩处、神性、祈祷、灵魂、末日等等字眼的强力渲染之后,在思考着主人公拒绝时代的行为之时,小说读者也仿佛是身处于一个秘密的通灵集会之中,透过扮为先知的作者所展现的“超视觉”或称“千里眼”,体验着自己本人被安插在混乱、残酷漩涡中的无力感。其实俄罗斯久已有”圣愚“之传统,陀氏创造了数个受虐狂般的圣者形象,布尔加科夫也已经写出了一个笑着面对魔鬼的“大师”,而梅氏笔下困兽般的人物与其只差一步:将自己完全从尘世剥离的勇气。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6:17:1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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