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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轮盘《两个人的恐怖》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6: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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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一下,你和你的情人在一起,在电梯里,在旅馆的小房间里,在四下无人的办公室里,(在豆瓣的破烂服务器机房里,)忽然,他(她)的眼睛发出黄光,他(她)用机器人(外星人)的声音,对你说:我要杀了你……你会怎样?

不寒而栗。你不仅发现你处于恐怖当中,更重要的是,你在独自面对恐怖,而方才还缠绵悱恻的爱,现在已经成了施加在你身上的压力。

看完欧茨的这本《爱的轮盘》的时候,我脑中只会想着着第一段中的那个场景。在现实生活中,真正的恐怖往往是你最爱的人所施加给你的,而你只能独自去面对。对此,欧茨说:“悲剧是由执著于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或者一种本质造成的,安提戈涅的悲剧是,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我受到启发:这也许是悲剧的本质——尽管很简单。感情用事的人相信事在人为,或者至少应该力争做到,这种人是不可能理解这一点的。这正是存在的悲剧——普遍性的为难。”在此,我之前所提到的“爱人”扩展为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而真正的恐怖,则是要面对这一切的分崩离析。

就比如这本集子的第一篇《在冰山里》,讲述一个在大学里教书的修女,在过了许多年平平无奇的生活后,忽然有一天遇到了一个古怪的大学生,他身上的一切都与世界格格不入,她没有成功地帮助他,结果他自杀了。欧茨在结尾写道:“她只有一种生活,而这种生活早就献给某个人了。他进入她生活中太迟了,要是十五年前而不是现在就好了。”“她只有一种身份,只能做一次抉择,她已经做了的或没做的都是这一抉择的结果。”修女艾琳的悲剧在于她相依为命的命运忽然受到了外来的重击,使她一直所执着的一种生活——或者信仰遭受到了损害(在小说中,这种“损害”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而一切都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她的生活空缺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了。这个悲剧可能就发生在你的身边,因为这个世界其实充满了缺失,也充满了恐怖——只不过我们已习惯了那种“恐怖”罢了。

而与之相反的是标题小说《爱的轮盘》。小说采用了倒叙的写法,先从纳迪亚自杀以后丈夫大卫的痛苦写起,再写纳迪亚死前三个月他们去看家人,最后写七年前他们相爱的时刻。这种极具特色的写法是为了突出其悲剧性:纳迪亚与艾琳修女不同,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姑娘,渴望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她只能以自杀的方式去寻找自己的灵魂。第一章丈夫大卫的伤感写得极有分寸又感人至深,而故事则结尾在七年前他们相爱的一个幸福的夜晚,这种“倒退”的写法非常具有杀伤力:读者的心就好像艾琳修女一样,缺失了一块(相比起来,《29条臆想》中的那最后一句“我们之中,只有你留下”就显得力道不够了)这也启示我们: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我们所追求的爱情,是不是也在倒退呢——只不过以另一种方式?涉及同样题材的还有《四个夏季》,描写了一个家庭两代人横跨十余年的生活困境:他们都陷入了同样的生活模式之中,无法挣脱,感到麻木而空虚,于是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在结尾发出了痛苦的质问:现在他从我这儿走开,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此处的“他”,不仅是指文中出现的一个无名无姓的男性,更象征着一种神秘的生活方式,一种突破困境的生活。

这种困惑,在《肉体》中则演变成一个梦魇:女画家过着事业有成感情惨淡的生活,忽然一个神经质的男子对她发生了兴趣,最后他自尽在她面前。欧茨并没有把这个故事极尽渲染之能事,写成一个变态色魔的心路历程,而是通过这场有些疯狂的“殉情”——构成了“耶稣受难”的模式——去透视女画家内心的孤独。在男子自杀之后,她一直处于一种疯狂之中(其实此前她也同样疯狂:小说中,她做了一个又一个荒凉而诡异的梦,象征着她贫瘠的内心)最终,在结尾中,她的孤独与痛苦爆发:她又做了一个梦,那个男子成为了殉道者,而她成了死亡天使(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看的那幅画一样),她们抱在一起,热泪滚滚……她的孤独只能通过死亡与梦境来表达,而这种孤独,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们当下的生活中。这种孤独类似于“情人”,当你抱紧孤独,成为死亡的天使的时候,你真正的爱已经成了殉道者。

如果说上面所提到的几则故事相当于“情人背叛”的模式,那么下面所提到的小说则属于“***”模式:两个人在一起,前者还是后者更恐怖?作为一个贱男人我犯贱地认为前者恐怖。好了不废话,这部小说集中收录了欧茨最著名的、引发争议最多的小说《何去何从》(where are you going,where have you been)。小说中的“康妮”独自在家中受到一个叫“弗兰德”(Friend)的男性的诱骗甚至威胁,最终走出了家门,“看着自己的身体走进了一片阳光中”,对此评论家认为:“康妮完成了从女儿走向妇人(情妇/妻子/母亲)的转变,进入了另一个既定的传统女性模式,精神已经死亡”。说起这篇小说的标题,不知大家有没有想到高更的《where do we come from,what are we,where are we going》——小说标题中就隐藏了一句“who are you”,而小说全文都笼罩在一种神秘的紧张中——小说中的小姑娘永远不知道那个自称friend的男人是谁。而还有一种观点认为:“Friend”可能是Fiend,这个“***者”是恶魔的化身,而这个故事则是一则寓言(事实上,Friend的出场颇像童话中的王子)。无论怎么说,这个故事都有“恐怖”的成分,这种恐怖来自于一种不确定,也来自于暗暗生长的女性意识与Friend象征的那个世界(欧茨描写为“阳光灿烂”的世界)的对抗。而这则小说最令人称道的则是细节的经营,一开篇对康妮的描写是极其平凡的,则使得康妮这个人物更具代表性;而最优秀的一个细节,则是Friend说错康妮眼睛的颜色:有人认为这反映了他与她之间的隔膜;也有人认为,这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的物化倾向对女性的影响——这是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但是否需要上升到社会的高度,就见仁见智。

而另一篇小说,《我怎样在底特律感化院沉思俗世并获得新生》则的的确确站在社会的高度去写社会对女性的影响。这个小说非常具有实验性,采用了一种“注释体”来书写,效果如何,还是得自己阅读感受。这个小说跳跃性非常大,也比较凌乱,但这种凌乱也正表现了当时底特律的混乱(可见欧茨长篇《他们》)以及主人公内心的混乱。她在底特律表面安逸的生活中感到不满(她对自己周围的成功商人、亲人全都抱着激进的态度,比如她如此揶揄自己的父亲:他诊治那些没什么大毛病的人,把真正有病的送到别处去(送到博格大夫那儿?)把病入膏肓的送回去再做其他检查,并把账单寄到病人家里……)并自甘堕落(面对商店中的东西,她想:全都买得起,全都面目可憎)并被两个混混利用,出卖肉体灵魂,被送入感化院,但是她仍竭尽全力反对保释——最后,感化院里的黑人女孩对她进行了激烈攻击(隐射底特律暴动?)让她顿悟,最终回到家中。这次“回家”是否象征着另一种精神死亡?不得而知。但是毫无疑问,这城市、这社会的某种力量彻底改变了女主人公的生活。而欧茨的讽刺才能在这篇小说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她把第三和第四节分别写成“三.国际事件:无”“四.造成这类少年失足的人们和环境:无”,在文本中无疑是极其鲜明的讽刺。正是这个混乱的社会,才导致了她的疯狂。值得关注的是:对于主人公,堕落并不恐怖,而来自女性的攻击才真正让她恐惧。这种恐怖则类似于***过程中发现真相的一瞬间。

欧茨的这本小说集,收录不少的获奖小说。这本小说中的短篇分别得过九个奖,其中《在冰山里》《何去何从》《我怎样在底特律感化院沉思俗世并获得新生》都得到了欧亨利奖。这部作品中的小说很值得关注,在欧茨06年出版的短篇小说编年选中,60年代的六篇中,有四篇出自本书(《何去何从》《在冰山里》《我怎样在底特律感化院沉思俗世并获得新生》《四个夏天》),这本集子和另外两本短篇集《婚姻与不贞》《热及其他》并列为欧茨最值得重视的短篇小说集。《爱的轮盘》之后,欧茨可能也觉察到了自己创作中的局限(那种挥之不去的“两个人的孤立”),在之后的《婚姻与不贞》中,视野更加宽广,“试图超越孤独者的神话”。而欧茨被称作“Dark Lady of American Letters”,是否恰当,则要有读者定夺了:欧茨的短篇小说被认为最能体现她的创作风格,你在阅读的时候是否感到脊背发凉?你是否感受得到欧茨小说中的恐怖?那种恐怖并不只来源于想象力,而来自于你生活中那些熟悉的瞬间,就像有一天,豆瓣忽然又说:靠,老子不玩了,我要闹服务器罢工——你感到恐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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