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通鉴纪事本末第八部 慕容超传奇·王师北定中原日《慕容超：从乞丐到皇帝

15慕容超传奇

导读

元曲：“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是对兴衰的感慨，也是对人生深刻的观察。多少年来，我思索这三句话，逐渐发现：盖高楼时需要很多人出力，而使楼塌，一个人出力就够了。

大分裂时代，到了五世纪初期，中国领土上，所有的短命王国，终于纷纷覆亡。每个王国虽然短命，但它仍是一个王国。兴起时的气象与亡国时的形势，和一个庞大的帝国，没有两样。兴起时，经过多少英雄义士，覆亡时，却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这种现象，发生在短命王国身上，因为它们短命的缘故，使人更容易看得清楚。

动乱时代，是产生传奇的时代，而大分裂时代长期的动乱，传奇的故事，自然也特别的多。而以慕容超的传奇，最使人惊慌失措。全部故事，载本册之中，不再重复。

慕容超从一个全族被屠的劫后余生，沦为一个乞丐，奔向东方投靠他的叔父，而他的叔父却是南燕帝国的皇帝，于是他也就当上皇帝，那时他才二十一岁。仅这一点，也只有童话中才有。他的妻子呼延女士，是他全家救命恩人的女儿，可是当四一○年，他在城头握手哭泣的，却不是呼延女士，而是他的小老婆魏夫人。我一直在想，呼延女士哪里去了？

南燕帝国虽不是一个强国，但也不是一个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如果慕容超不铸下政略上的错误（横挑强邻）和战略上的错误（放弃大岘山），它仍然还是一个帝国。可是，没有人可摧毁的大好山河，却被他自己亲手摧毁，当他和他的母亲段太后，他的正妻呼延女士，他的小老婆、美丽的魏夫人，以及整个慕容皇族，被绑赴刑场，全体斩首时，二十五岁的他，却没有一点悔意，没一点内疚，没有一点难过，也没有一滴眼泪，像畜生一样的冥顽不灵，还认为这才是英雄气概。读史至此，真是百感交集！

观古察今，慕容超型人物，纷现眼前，岂只百感交集而已，历史的功能，大概就是如此。

柏杨

二○○○年一月二十五日

16王师北定中原日

导读

陆游诗：“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如果有一天，能消灭盘踞黄河以北的篡夺者或侵略者，反攻复国，陆游即令已经逝世，也盼望子孙在祭祀的时候，禀告于他。于是在另一首诗中，他说：“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慈悲之心，故国之思，令人哀伤。

不过，我奇怪的是，陆游先生好像从没有读过《资治通鉴》，就在大分裂时代的四、五、六，三个世纪中，被驱逐到黄河以南的各个王朝，为了“解救”胡尘里受苦受难的遗民父老，曾发出大大小小十二次的“王师北定中原日”的捷报，却都是“告乃翁”的“家祭”还没有摆好。当初流泪欢迎王师的遗民父老，已被王师的迫害逼反，参与敌人阵营，反击王师，王师不得不抱头鼠窜。

我们用刘裕作为说明，是随手拈来。刘裕和其他十一位统帅一样，实际上并不在乎什么遗民父老，只是企图用遗民父老的血，增加自己肩膀上的将星。像另外一位可敬的将军，不过为了几个大梨。刘裕的野心是其中最大的一位，他瞧不起将军，更瞧不起大梨，他的目的是在夺取晋帝国政权前，创造一个足以使人民丧胆的功劳，作为跳板。问题是，刘裕建立起来的南宋帝国，比腐败的晋帝国，更为腐败。

千千万万人，只为了野心家一人，慷慨地“为国捐驱”。即令勉强祭拜，陆游先生地下也只能听到哭泣。同时，请读者先生注意，刘裕虽建立了一个短命的帝国，但却建立了一个长命的阴魂不散的“恶婆媳文化”。

柏杨

二○○○年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