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吧!假如莎士比亚有个妹妹,有天才,爱写作……这是维吉尼亚•伍尔芙提出的有趣命题,引来“女性主义者”对莎翁“厌女症”的控诉无数。谁曾想,莎士比亚与他的“妹妹”竟相隔三百年之久,而且还是个“朋克”?与伍尔芙的悲戚想象不同,来自英国的天才女作家安吉拉•卡特似乎属于战后崛起的第一批反文化、亚文化群体,是个淘气叛逆的妹妹。不信?看《明智的孩子》去吧。
“明智的孩子”来源于英国俗谚:明智的孩子认得爹。只是卡特笔下,明智孩子是存在的(一对歌舞女郎姐妹花),爹却是缺席的(一位不认女儿的专演莎剧角色的著名演员)。姐妹花身为私生女,于下层社会一路摸打滚爬,想认爹而不得。卡特借人物(小说中一位了不起的男性魔法师)之口忿忿地说:“都说明智的孩子认得爹,但认得自己孩子的爹才更明智。”爹把纸壳做的王冠看得比财富、名誉、女人、孩子更重要,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爹。姐妹花姓“欠思”,生母产后即死,父亲拒绝相认,由单身养母带大,她们活得艰辛,但一生天马行空,疯狂而快乐。
《明智的孩子》伪托回忆录,由姐姐展开叙述,回顾一生传奇与混乱的家族历史,她笔调轻松畅快,妙语如珠,魅力四射,活脱莎翁喜剧中那个“温莎风流娘们儿”。相信就连最有戒心的男读者,也会情不自禁爱上这对泼辣***又够味儿的老太婆。
虽然年轻岁月也辉煌灿烂纸醉金迷地风光过,但更多时候,舞娘姐妹是在被这个世界伤害着。不过,她们才不要你的疼惜与同情呢——“别以为第一次***在寒冷小巷跟一个满口酒气的已婚男子,是件偷偷摸摸、令人沮丧的下流事。她要的就是他,管他是不是长疣生疮,无论如何非要他不可。她充满热情想认识人生,想了解人生所有肮脏角落,而这就是她开始的方式。”她们内心强大,不但敢于“在残暴的尘世忍痛呼吸”(《哈姆雷特》),还要面带微笑迎上前去接受摧毁。食不果腹的岁月,遇到街头流浪艺人摇手风琴,她们也要在人行道上当众跳起欢乐舞。跳呀跳呀,发夹掉了满地,项圈碎成两半,“来呀!”她邀请全世界,“一起来跳!”“唱歌跳舞是多开心的事儿”!
《明智的孩子》向来被称作“女性版的《百年孤独》”。在这里,女孩们出生、长大、讨生活、恋爱、分手、受孕、疯狂、死去。更多的时候,她们唱歌,跳舞。走运时,一曲畅快的舞;悲伤时,一支哑默的舞。一对孪生姐妹互为镜像,就这样舞过了一生,此生最爱是对方。“母亲是事实,父亲是流水席”。并非故事中女人比男人更风流——事实上,“父亲”的艳史比远比女儿多——而是男人没有爱的力量,连亲生骨肉都不敢面对,自然甭想得到“事实”的重量,只能沦为虚幻轻薄的幻象。
这是一部向莎翁致敬的戏拟之作。以戏拟为跳板,向更严肃的情感纵情一跃。一场场莎剧主题的化妆舞会,演员是一群疯魔人物。全伦敦的阿猫阿狗齐集一堂,滔滔不绝说着狎昵的俏皮话,造就一桩桩风流韵事,等待着下一场即将上演的荒唐戏码。姐妹花住在莎翁路49号,父亲及各种扯不清道不明的家族成员大都在莎剧演出中饰演角色,父亲是高贵而盲目的李尔王,姐妹花是《仲夏夜之梦》中的豌豆花和小芥子。“存在还是不存在”的神圣问题在姐妹们嘴里变成“加奶油还是不加奶油”,“送到2B或是不送2B”——她们可不是在轻薄莎士比亚,她们爱死了他。妓院、小酒馆、马戏团、魔法师、歌舞女郎、下流剧院、弱智电视节目……显然,莎剧中最著名的“福斯塔夫式背景”借卡特之笔还魂,延续到了我们这个魔幻时代。卡特秉承莎翁伟大传统,以子矛攻子盾,令人惊赞又捧腹。不过,相对“厌女症患者”莎士比亚,卡特绝非“厌男症患者”——姐妹们的魔法师叔叔不就是以英雄面目出现的完美男人么?“好好复习你的莎士比亚”,小说头条题记如是说。复习的结果,就是用他的方式,对他讲个他无法讲出的故事来。尤其,得努力说得更漂亮有趣,更美丽癫狂,尤其尤其,让女性更舒服些。
“应对生命悲剧的歌不是悲歌。”古希腊大智者苏格拉底早早说过。他饮鸩自绝,临终前吟一首“天鹅之歌”,那是一首欢乐的歌。传说天鹅乃阿波罗随从,死前不唱悲歌,只唱欢歌。当我知道《明智的孩子》是卡特的最后一部作品时,“唱歌跳舞是多开心的事儿”这句反复出现的话顿时有了别样的意义,严肃敬意油然而生。安吉拉不是威廉哥哥的乖妹妹,她不写哥哥的悲剧,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无意咏唱悲歌,而是用一首劲暴热辣的欢乐之歌昭告我们:谁说承载生命的悲剧,非得靠悲剧诗人的哀叹歌哭不可?唱歌跳舞是多开心的事儿!
2009/6/25
《新京报》7.11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6:11: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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