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少年都不賤《张爱玲习得杜甫句？》

书名是《同学少年都不贱》，一看就知道出自杜甫在诗艺上已近登峰造极之作《秋兴八首》当中的第三首：“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衣马自轻肥。”一字之差，曲尽多少微妙。

对于张爱玲这本小说何以沿用杜诗，已经有多个版本的解说，只是想跳出这个畛域，就字词的功夫做一番讨论。杜甫说“同学少年多不贱”，字面理解是说，当年的那些白衣翩翩的少年同学们，今天都锦衣玉食，过着他们想要的生活，就当时的状况是，杜甫本人“独耻事干谒”。不是说杜甫就没有写过干谒诗作，比如耳熟能详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就是出自他著名的干谒诗《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但是杜甫可贵之处在于，他能够对“独耻事干谒”进行反思，悔其少作，在人格的独立与依附之间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杜甫自视甚高，以道自任，“自谓颇挺出”，但是时代偏偏开个玩笑，被李林甫搞了次“野无遗贤”。在这里请注意，当年同期落榜的，还有颇有名气的元结。元结也算铁骨铮铮了，与杜甫私交甚好，大概这是杜甫为何说“同学少年多不贱”而不是“都不贱”的原因，因为毕竟还有例外。

爱玲对于传统文化的熟稔达到了信手拈来的程度，在她的多部作品中均可窥见。对于杜诗的这句化用，不用“多不贱”，而改用“都不贱”，似乎把当时的自己的那种处境的孤独凄凉描摹得更加的传神。大家都有自己的一片天，似乎我是其中比较混得比较差的，文中赵珏的种种心境的细致刻画，却又表露出，即使我差，我也有自己的活法，我也不比别人差。没有高劣之别，延续了她一贯的高傲，即使在窘迫之中，进退维谷。

插一句，在这本《同学少年都不贱》附录了爱玲翻译的四种译作，其中一篇是《无头骑士》，翻译中对主角夷查博用了一个很有意蕴的词——“腐儒”（页87），另外还用到三处“迂儒”。“腐儒”一词出自杜甫《汉江》中的首联“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腐儒”也成为杜甫的一个标签，表明自己满肚子的不合时宜。爱玲竟然用到了这个词，简直令我惊诧。杜甫诗云：“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如此说来，这倒成为了对于爱玲《同学少年都不贱》书名和爱玲自己最好的注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