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出“一加一等于二”会遭殃而承认“一加一等于三”会没事,那么还有多少人敢道出真相?今天,我们说到孟子的名言“食色,性也”觉得理所应当,但在“爱人民”和“大锅饭”的时代,有几人敢说这句话?那不光是一个极度饥饿的年代,更是一段没有性别的历史,食色是被排斥在外的。新中国建立到今天也就六十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中国却不再是那个中国。
六十年前,新中国建立,五十年前,大跃进、反右运动,四十年前,文化大革命,三十年前,改革开放,二十年前,高调提倡民主化,十年前,港澳相继回归,开启“大国”序幕,一年前,成功举行奥运会……在急速的政治蜕变中,日常生活也没有掉队,在中国的城市生活中,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曾经帮助人们度过漫长饥饿夜晚的精神会餐被取而代之,感官盛宴成为人们生活的主要内容,集体主义政治和话语逐渐褪去,张扬个人与追求自由成为新时代的关键词,新时代的人们高呼——饕餮无罪,纵欲有理。
那个似乎渐形渐远的时代曾千真万确存在过,在今人的眼里,它是非现实的、非自然的、受限制的、不真实的,当时的人们中了乌托邦的蛊,他们以意识形态为食、以想象超验为乐,在饥饿与禁欲中享受着虚幻的快乐,而今天的我们,自认为是走在一条通向“现实主义”生活的真实道路,我们在向某种自然而客观的人性回归,然而“现实”却没有想象中美好,另外一种不正当的喜好与不正常的追逐正在蔓延。曾经的人们在饥荒中享受着某种满足,而如今人们的饱食背后似乎也隐藏了匮乏,“他们”和“我们”的观念和实践完全不同,却分享着相同的身体和欲望,人们不能放弃追求身体上的欲望,但不同时代总是规定和制约着人们选择追求什么。于是,身体,成了政治话语的载体,成为社会价值的表象,显示了经验的痕迹,实践着观念的惯性。
人们曾经毫不留情地将毛时代的话语体系击成碎片,希望通过重述形成新的社会价值,用新的方式记忆过去的时代,但我们必须承认,今天正在进行中的历史与实践正是建立在那些碎片上的,借用它们的某些力量,我们完成了新的建构,然而从来没有真理说,破旧立新,就是以真代假,以对换错,历史往往却是,以一种错误取代另一种错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美国人类学家冯姝娣(Judith Farquhar)在《饕餮之欲》(Appetities)中呈现了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的中国城市生活结构,考察“食与色”观念与实践的变迁,重新审视日渐消失的“身体”,从而展示世俗生活如何顺应一个国家的政治。生产和消费的道德与政治性、集体主义的责任以及个人的愿望通过一个个关于“吃”与“性”的文本和经验而无限扩展。事实证明,在过去的三十年,政治影响力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却丝毫没有减弱,作为我们所有活动根基的日常生活正悄悄地但却强有力地沉淀在历史和物质的进程当中,过去的经验正不知不觉地限定着现在的经验。从餐桌和卧室逐渐隐退的政治改头换面地继续制约着公共思维和个体存在,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去政治化”以一种新的“政治”面貌和形式存在。三十年前,在筒子楼里,个人没有隐私;三十年后,在新媒体中,个人照样难说有什么隐私,人们照样无所顾忌地评说着别人;三十年前的人,饿死,三十年后的人,撑死,历史仿佛在不断变化,但又总是那么相似。
如果我们承认,“理想”和“集体”作为一种规训的话语曾横行一时并毁灭了一代人的话,那么,活在“金钱”和“个性”当道的今天,我们便丝毫没有资格理直气壮地以为自己从虚伪意识形态中解脱并获得了解放,我们只是在玩着一种差异的游戏,并没有实现真实的心理解放,我们仍旧在“楚门的世界”里。这就是人类的宿命,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搞清楚——人并非医生而是疾病,人并非清道夫而是垃圾本身。
通过作者精彩的文本分析与叙事,我们看到,话语和实践如何在身体这一场所相互交织,理顺或打乱、激发、阐释以及阻隔着经验的各个层面;在今天,“这些话语和实践既是全球性的也是地方性的,既具有随意性也具有特殊性,即让人愉快又拘泥于细节,它们相互作用,构成了我们的欲望、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透过分析莫言、张洁、陆文夫等等人们的小说和电影创作,结合作者的亲身经历以及其他一些资料呈现,在中国过去的三十年,饮食耻与荣、***的隐和彰,是清晰可见的社会变迁,是特定时代的集体经验,然而还有许多难留踪迹的、容易逃逸了的、无法言说的感受,这种莫名的“感受”告诫说,任何时代,盲目乐观和轻易判断都是不足取的,因为,自由也好,平等也罢,命名容易,成真却难。在这个真假莫辨是非难分的时代尤其如此。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51:1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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