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来时,你还是个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一面往下掉跳蚤的毛球,浑身的短毛支楞着,怎么抚也抚不平整。稍有动静便窜到床底下,声声哀叫。生平第一次喝到牛奶,把整个鼻子都浸到里面去,于是打起喷嚏来,全身发抖。后来不知怎么就长成了媚眼如丝皮毛光滑的淑女,跟我们也熟络起来,堂而皇之地霸占了电视机,趴在散热孔上面伸直了四条腿睡着,将一条黑白相间的尾巴甩下来,在爱情剧的女主角的长睫毛上晃来晃去。有一回实在是睡得软了,当着全家人的面从电视上“淌”了下来。你惊魂未定地抖了抖毛,立即决定将此事当成从未发生过,重又翘起下巴来得意洋洋地走掉。
夜里就睡在我的枕头上,额头对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我一咳嗽你就伸懒腰,爪子一伸过来就按在我的鼻子上。你的爪心排布着五个纯黑的小肉球,揪起来手感弹性都异常地好——你一般会嗔怪地盯我一眼,很小气地把爪子缩回去团起来压在身体下面。你的眼珠是漂亮的金沙色,从侧面看过去又是透明的。那一年的冬天你睡在我母亲的膝盖上,安静地望着我,炉膛里的光摇曳着照在你重又开始凌乱起来的毛上面,你礼貌地用干燥的鼻尖碰碰我的手,再退回去。你喉咙里粗糙的呼吸声在屋子中回响。甜腻的,腐败的味道。青灰色的空气。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你将再也不会好起来了。
那个冬天我将你埋在了学校花坛的第二棵塔松下面。
我还记得你的肚子是一种肉嘟嘟的粉红色,因为带着黑色的圆斑,腰部以下又是白色的,无论怎么看起来,都是一头吃撑到的小花猪的样子。尤其是你第一次吃到除了稀粥之外的东西,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一次性地喂饱——因为不知道下一顿还会不会有同样的好东西可以吃——然后你终于如愿以偿地撑到连呼吸都困难,开始一步一挪地回到窝里睡觉。带花斑的小肚子随着你的脚步骄傲地左摆右晃。你睡着了之后会时不时地哼唧,腿还会偶尔抽动几下。按民间的说法,这说明你在长个子呢。
有一回你被我踩到了——你实在是太喜欢在我们的两条腿中间穿来穿去,兴奋得不行,而你的个头又实在太小。你短促地尖叫一声,便委屈地跑回窝里面趴在那里,把黑鼻子放在两条前腿上。
现在你的脚还痛不痛?
从那以后我们给你系了个铃铛,一开始的时候你拚命抵抗,一直想要把它挠下来,未能成功便沮丧地面壁,直到我们说服你这是世界上最漂亮和聪明的狗,才肯出来见我们。
听说,我并没有亲见,只是听说——你后来因为误食了别人丢给你的塑料袋,就这样死去了。
我一直在回想,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是在什么时候,哪个瞬间,便由我们机灵帅气的猫小伙,摇身一变成为雄壮威武的猫把拔的呢?是从你蹲在鱼缸上面半天,勇敢出手却摔了进去,浑身湿漉漉地爬出来接受我们的哄笑那天开始吗?还是从你蹲在四楼的窗口,直接捉住一只飞过的燕子,然后拖回床底吃掉的那天开始?
总之这一切转变都在某个夏天开始发生。你开始在白天蜷成一团死睡,到了半夜两眼炯炯放光地要我们放你出去夜游。有时候你也会在凌晨带你的小女朋友回家,你们俩毫不客气地把我们给你准备的夜宵吃得一干二净——而且,你每次带回来的小女朋友都不一样。
有一回你拖着鲜血淋漓的半截尾巴回来。我们猜想是小女朋友的主人想要抓住你,关你在屋里,结果被你从门缝飞快地溜掉,却把尾巴夹伤了。养伤的期间是你最乖顺的时候,安静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后来伤口好了,拖着发黑的两节尾骨在外头。你立刻又恢复了精神,开始雄赳赳地将胸口的毛鼓起来,出去会你的女朋友们。
那年我家附近出生了很多跟你一样带斑纹的小猫。
终有一日,早晨起来一看,给你准备的夜宵还在那里,好好地没有动过。等了一日,两日,一个礼拜。终于肯相信,你是再不会回来的了。有时候忍不住猜想,你是被人捉去了吧?掉到湖里了吧?然而却又彼此安慰说,哪能呢,你是我们捉蚂蚱吞燕子的猫把拔嘛,就算是浪迹天涯,也一定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会在枕头上望着月光,我知道猫把拔就在外面。他在屋檐、砖瓦、阳台、排水沟和人们晾晒的衣物之间穿梭、飞奔、呼啸而过,骄傲地翘着他的尾巴,背后是好圆好圆的一轮月亮。
曾经有一只鼹鼠,在麦田里捡到一只小鸟。他将小鸟养大,却不忍让它和自己一起生活在黑暗的地底,于是松开手让它飞走。故事里说,“鼹鼠坐下来哭泣”。
但是第二天,它去森林里,看见它的鸟儿在绿叶和阳光之间自由地飞翔和歌唱。
我亲爱的,亲爱的宝贝们啊,我也曾放开手允许你们飞走,然后坐下来,以一个孩子所能有的全部力气和悲恸嚎啕。你们现在是否可以自由地飞翔和歌唱了呢,在上帝的花园里?
总有一日,我也将会去到那里和你们团聚吧。那个充满光和风的世界。
在那之前,请尽情歌唱。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50:36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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