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在2002年《蛇为什么会飞》之后,中间苏童回过一次秦朝,2006年,他出版了《碧奴》。3年后,他又回到了当代,有人说《河岸》是他第二次用长篇写当代的故事,发生在70年代。《碧奴》出版后,有人批评他“一根筋”,死命地写一个女人的哭泣。这回的《河岸》,还是“一根筋”,一对父子之间的战争。这次的“一根筋”,是比哭泣更憋闷更心酸更有痛感和耻感的,它是进入和理解那个时代的一艘船。
2009年6月5日,《晨报周刊》对话作家苏童。
(主) 苏童:性是健康的,尽管坦坦荡荡写,坦荡的性一定不是色情
文
袁复生 图
CFP
苏童曾这样描述他在见到余华的感触:“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们的街头少年来了!”
分别出生于1963、1960年的他们,有着共同的70年代,文革和他们的少年时代同期。所以这回的《河岸》,苏童说是给“70年代一个交代”。
但什么是真实的70年代?这是一个不宜追问的问题。难怪他把这个故事放在河流之上,虽然在江南写河流上的船民,是在情理之中。但结合他的背景——文革,更让人容易联想到他的企图:岸上是陷入政治漩涡的文革社会,河中的船民社会则拥有一种观望的距离,保留了更多传统社会的特征……小说写得很流畅,隐秘而紧张的父子关系,总是能引发我们的共鸣,
也许,正因为记忆是暧昧的,所以苏童把切口放在了最个人的点——性。
[历史]
()我不会用空屁去描述那个时代的人性灾难和社会灾难,我只是试图依靠一个少年的眼光,用另类一点的角度去传达那种灾难
晨报周刊:小说中出现了“空屁”这个词,它在方言里面是什么意思,可以用普通话来解释吗?
苏童:在苏南方言里,“空屁”的意思其实就是空与屁的结合,强调一无所获,但是带有一种强烈的失望感和挫败感。
晨报周刊:我觉得“空屁”不仅是个形容词,它还是个动词,岸上的人把被下放到船队的少年库东亮取外号叫“空屁”,而库看他的父亲,看油坊镇,看治安队,也觉得他们是“空屁”。这种双向的“空屁”,是你对那个时代的一个基本看法?
苏童:我觉得你的读解有意思,确实,在小说中“空屁”可以是动词,库东亮被所有人空屁了,其他人也被库东亮空屁了,但我不会用空屁去描述那个时代的人性灾难和社会灾难,我只是试图依靠一个少年的眼光,用另类一点的角度去传达那种灾难,灾难不是空屁,灾难有其特殊的阴郁沉重的“色•香•味”。
晨报周刊:故事发展到最后,安放当年十分神圣的邓少香烈士纪念碑的棋亭被拆掉,要改造成停车场。关于邓本身的历史,其间在被工作组不断改写。历史也是一个“空屁”吗?
苏童:所有的历史都只有一个真相,但之所以一代代人都在以各自的立场书写记录历史,是因为历史借助于人的公正性甚至是倾向性得以书写,容许改写,或者留下了改写的空隙,历史因此是有活力的,具有不确定性的,历史不是空屁,但从某种意义上看,我认为它也可以是虚无的。
晨报周刊:你说“《河岸》这个小说是我第一次想到我不止要写一个河流的故事还要写70年代的故事,然后才有这样一个想法写一条船和父子两个的故事”,写这个小说是“想对70年代作出某些交代”。但你这个“交代”,最核心的线索是“父子关系”,同时,父亲和作为烈士的奶奶之间的血统关系,是另一条线索。是否可以据此推断:在你看来,“70年代”成长的少年,是没有故乡,没有根(家)的一代?这是他们最大的焦虑所在?
苏童:我一直热衷于表达父子关系,因为这种关系不仅紧张,而且特别具有弹性,寓含了很多社会的政治的伦理的意味。《河流》中由邓少香奶奶牵引的一条血统的红线一直在跳跃,而父子关系是《河岸》中的核心人物关系,也是推动小说发展的重要动力。《河岸》中库东亮始终在寻访他的故乡,他得到了暗示,他父亲的故乡是河流(库文轩与鱼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库东亮也许有故乡,但他的故乡很可能就是河流。我一直认为60年代的一代人看待“后文革”时代,由于一种无可避免的“童年视角”影响,书写态度有点分裂,真实记忆中的苦难感有点模糊,而“革命”所带有的狂欢色彩非常清晰,这样的记忆,悲哀往往更多来自理性,是理性追加的。如果说这一代人有焦虑,
晨报周刊:在因为 “作风问题”蒙羞之后,库文轩选择了自残——用剪刀剪掉了自己的生殖器,但你只让他剪了一半,为什么?
苏童:我不想对库文轩太残酷,他只是生活在一种“伤害”的氛围中,伤害他人,被他人伤害,然后自我伤害,他的生殖器并非仅仅是一个羞耻的记号,也是自救的象征,尽管看起来很极端。
[性]
()漫长的父子战争的关键词之一是“性”,其核心是禁锢与自由的对峙,性挤压人生,摧毁人生
晨报周刊:之前有媒体说你这个书里有很多性描写,但我仔细看了这22.8万字的小说,并没有突出的性描写,是不是有些性描写被出版社删掉了?
苏童:我没有对比过,但我想我写的性不至于要到被删的地步,因为我有明确的观念,性是健康的,尽管坦坦荡荡写,坦荡的性一定不是色情。
晨报周刊:在整个小说中,“性”自始至终都是和“羞耻”划上等号的,不论是当事的男人还是女人,不论是亲历者还是下一代,乃至当事人的弟弟、丈夫,都将其和“羞耻”划上了等号。这样的等号,在中国传统中也存在,但为什么在你小说中将它的力量推到了极致,要让死亡来给它买单?
苏童:事实上我有意表达那个时代特殊的“性压抑”气氛。性与羞耻划等号,不仅在那个时代,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也是常识,这样的性禁忌必然与普通人的生活发生冲突,发生冲突了会怎样?文化是不买单的,当然是身体买单,当事者买单。
晨报周刊:你在很多访谈中也谈到了性描写,但大多数的报道,只谈了写作的尺度和技巧问题。其实,性作为一个角度,是小说的动力所在。这方面似乎报道得并不多,为什么“性描写”对于《河岸》的写作,这么重要?
苏童:是,性在《河岸》中也是一股叙述动力,河上,岸上,性引发了很多故事。而库文轩带着一只最大的“性”的面具,库文轩本身的遭遇,引发了他与库东亮一场漫长的父子战争,这战争的关键词之一是“性”,其核心是禁锢与自由的对峙,父亲对儿子的管教从思想到身体,性的压制是管教的焦点,这战争后来也蔓延到岸上,甚至慧仙的生活中,性挤压人生,摧毁人生,性的遭遇有时候成为重要的人生内容,所以,我认为“性描写”对《河岸》很重要。我担心的是没有写好。
晨报周刊:但到结尾处,性的动力却被你用“亲情”消解了,为什么这样处理呢?
苏童:
[父子]
()紧张的父子关系无论紧张到什么程度,它永远有弹性,因为这关系包含着难言的亲情
晨报周刊:结尾的父子情,很让人唏嘘。库东亮把奶奶邓少香的烈士纪念碑偷到了船上,和父亲库文轩一起进行“纪念碑保卫战”的那一夜,“第一次沐浴了父亲难得的慈爱”,躺进父亲铺好的旧毯子下,“温暖荡漾开来,父亲的恩情包裹起来”,自从他们父子被放逐之后,这是13年里的第一次,整整13年里,天然的父子情被什么东西扼杀了?这一次亲情重现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苏童:紧张的父子关系无论紧张到什么程度,它永远有弹性,之所以有弹性,因为这关系包含着难言的亲情,父与子其实是互相倚靠的,这倚靠来自于互相的爱,紧张并不会消失,但爱总是会喷薄而出的,写他们的父子之爱,本身也是我的叙述目标。
晨报周刊:去掉时代的因素,从家庭教育的角度看,有背景的、希望儿子“出息”的库家,是冰冷的,甚至是令人窒息的,但两相对比,那些船家的少年,家庭关系显得更温和一些。你怎么看“望子成龙”背后的冰冷和相互伤害?
苏童:望子成龙从来都是为父母者的选择,并没有得到子女的同意,问题在于所有的父母都认为自己手中握有子女的同意书。伤害有时候以爱的名义出现,有时候以正义的名义出现,无法满足时会激起伤害者的愤怒,被伤害者难以反抗,因此会逃避,会躲闪,甚至会像库东亮那样离家去寻找一个名叫“幸福”的地方。
晨报周刊:也许,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解读这种父子关系。你曾在一个访谈中说“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大概是中国家庭最普遍的父子关系。我孝顺他,他牵挂我,但是我们很少进行真正的交流,因为我们几乎在所有观点上意见相左”,你用了“普遍”和“所有”来形容自己的父子的关系,这样的矛盾和相左,有可能在你和下一代人身上获得共识与和解吗?
苏童:不一定获得共识,但父与子的和解途径其实很隐秘,因此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50:2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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