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沉淀的淤泥》

几千年来，我们这个国家只不过是一个池塘。水不能流动，没有新鲜的源头补充，偶尔，天降大雨，水量充盈一些，冲刷掉了一些水华，过了不久，又恶臭难闻了。淤泥不断沉积，在颜色鲜艳的死水下，铺了厚厚一层，上面附着各种各样的死尸。也许有一天，这个池塘将被淤泥吞噬。

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每一次的政权更替，就像池塘自己制造的一个漩涡，它飞快地旋转，搅起淤泥，连带着所有的生物，进行一次摩天轮之旅。人们希望，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池水会变清，淤泥也被清理掉。但这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每一次，漩涡平息后，淤泥又渐渐沉淀，一丝一毫都没少，甚至产生了更多的淤泥。这不是清理，这仅是重组而已。

官僚制度就是这淤泥。我们的国家很早就建立了文官制度，但这并没有给它的子民带来福祉，相反，它产生的是腐败及沉疴。每一个政权建立之初，都可以看到兴盛的迹象，但最后都会陷入我们的深厚传统之中，这是因为，在泥潭上走，是免不了要掉下去的。

要彻底清理掉这淤泥，就要引入活水。但池塘里的民众似乎已习惯他们生活的水质，也习惯了散发恶臭的淤泥，对引入活水比较抗拒，总怕这会冲垮他们的家园，毁坏他们稳定的生活。他们是怀旧的。只有到了迫不得已，他们才会奋起反抗，但就如前面所说，只是搅和一下而已。民众的反抗，也许并不是想向前进，而是看到旧的道德规则正在瓦解，生活面临不确定的因素，为了回到以前那种稳定的生活，他们奋力向后跳。

很悲观地说，我们的国家没有建立在泉水之上，从一开始就没有自清理能力，淤泥沉淀到今天，已经不是一般的厚了。即使从外边引入活水，要完全清理掉这些淤泥，也是一件艰难而持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