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焦虑《无业者的身份焦虑》

最近在朋友结婚喜宴上遇见生人，我俩共同认识的前同事热心的向对方介绍我时说“Roy原来是xx公司的xx经理，之前曾是xx公司的Chairman…..”，当对方开口问道”哦，你好，那你现在在哪？“时，我赶紧接口以避免介绍人的尴尬。我说”我退休了“，却引来包括我在内的三人都接不下话的一阵沉默。。。。。。

对于类似的沉默我不是第一次碰见，通常首次见面只要多说几句话几乎就避免不了的得自亮”家门“。也曾尝试呼拢（却也不失诚实）地说‘我是看电影的’，或‘我是写blog’的，却显得很没诚意。后来发觉要不干脆呼拢到底什么都别说，要不就老实说我退休了。一般人心中虽有疑问但不知该如何接着往下问（于是沉默），要真问了，我也不再花时间解释1.我身体没有重大疾病，2.我没有贪污公司的钱财。。。。后面那个是回应我老丈人‘善意而直率’的询问。有此想法但不便发问的人恐怕不止他一个。

离开企业将近三年来我深切感受到我们是如此理所当然的将每个人都赋予一个身份，而这个身份通常都与他所从事的行业与职位相关。对不熟的人起码我们得知道他是白领还是蓝领，公务员还是国企民企，领导的还是办事的等等。较熟的人那就更需要知道他确实的职位高低，影响范围，在单位的名声，甚至可能的话，他的收入高低，住什么房开什么车。。。。。一旦此人身份在我们心中确立之后，才知道该用什么最合适的方式与他接触交往。至于这人平日生活中是否乐善好施或是爱揍老婆，他的内心是向往世界太平还是男盗女娼，通常我们因为没有太多兴趣以致所知不多。

英国人Alain De Bolton写了本书叫“身份的焦虑”（Status Anxiety），描述现代人日子过得不好的的原因以及解决之道。书中提到人都是社会的动物，温饱之外我们需要别人的尊重甚至崇拜。别人对我们视而不见不置可否的态度最伤自尊。人人赋予他人身份标签的结果就是人人都在为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身份定位不断的斗争。

讽刺的是，一个人奋斗的目标通常并不是由自己来订定，而是由他希望攀比的群体说了才算。那是因为人所追寻的经常都不是某个绝对值的财富和地位，更多的是他人所给予的肯定和尊重。工作加薪当然令人高兴，但若成为一群人中被加的最少的那个可就不那么激动人心了。同样道理，整体社会财富增加当然是好事，但生活其中的人们却因此只能不断的向更高的目标发起冲击，过程中还得期望幸运之神不断的眷顾，因为获得想要的身份是一回事，保持这个身份更是难上加难。一旦得以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却发现枝头上凤凰满为患，焦虑非但没能减少，一不小心还会掉落地面。

追寻世俗所定义的身份地位也有它的好处，最起码能够激发我们的才能和潜力。但就像许多其他事物一样，太多或盲目的追求祸害无穷。书中提到几种化解的方法包括寻求宗教以及哲学甚至是是政治上的慰藉和帮助。但对我个人而言，最实际受用的该是两件事情，一是旅行，二是欣赏或创作艺术作品。

不是走马看花式的旅游，而是带着好奇开放的心去旅行。面对浩伟的自然景象，人们当然可以选择仅是拍照存证，到此一游，完事后拍拍屁股回家接着斗争。但也可以选择静静坐下思考在这大空间，大时间的背景下个人所处是如何渺小的位置，思考完拍拍屁股回家后虽然做的可能还是同样的事情，但却已有了大大不同的心态。同样的，旅游中接触不同社会和族群的生活，人们当然可以选择仅是穿上当地特色服装，吃上当地特色名产，完事后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也可以选择思索这种种不同人事物背后所代表的思想和价值观，是否有什么值得让我们对现在生活做出改变的借镜。

无论任何形态的艺术都有一共同点 -- 平等。艺术作品不因作者或欣赏者社会地位高低而影响它的质量高低。好的绘画，文学，音乐，摄影，电影作品通常传达的是人性中最真最善最美，且不因时空而改变的情绪和道德。经常阅读的人必定能够在为世俗斗争之外开辟出另一个得以让心灵得到喘息的空间。亲自动手从事创作更是能将欣赏的乐趣带到另一个境界。在那个境界中质量的好坏不是重点，对创作全身心的投入才是。这样的投入不但能够占时使人忘记对身份的焦虑，它更会提醒我们不致受这种焦虑过度的影响，因为它既不值得也没必要。

在与我退休前的同事朋友交往时，虽然有些人明显的在热烈程度上比之前有所下降，但我仍很庆幸不是所有人都因为我失去工作带来的光环之后就离我而去。毕竟我现时的生活与他们相去太远，能够产生的影响力更不可同日而语。如此的身份既令我轻松也有些遗憾，有点像个已厌倦打仗的将军离开军队后面对旧日部属，既庆幸自己已不需再厮杀于战场之上，却也怀念战场中的同袍之情。但这点遗憾比较起专心投入兴趣所带来的回报究竟是微不足道。况且人们不是常说“只有到老时仍会至你病榻探病的友谊“才是值得长久保存的吗？

我想在我真的变老前还会遇上陌生人那种沉默的尴尬。我现在已不再被它困扰，甚至还有点自得其乐。当然我也可以向真正关心我的人解释我现在不缺钱，只想专心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比方说看电影，写blog和旅行。要是经济环境变差我就会更加节省些过日子，要还不行我就会出去找工作做。但即使真有那天，我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允许追求身份成为生活的重心。我不求众人的理解，也不求从此不再被身份的焦虑所困扰。De Bolton说的好，理解这种焦虑就像气象预报与暴风雨间的关系，你无法阻止暴风雨的到来，却可因理解而将损害降到最低。

原文载于 http://blog.sina.com.cn/roytien 老黑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