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讲究卖弄、俏皮,失却了那些人物的某种天真的想望、某种执著的钟情,某种孩童般的对不期而遇的事件的惊异。
——程抱一
现代人很容易被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爱情所打动,因其短暂、纯粹和戛然而止。被命运截断的爱如同一道伤口,适合被展示和悼念。
小说《此情可待》中的爱情则背离了速战速决的现代悲情模式。这场情爱浩荡而绵长,跨越两位主人公的大半生。情愫的萌动始于少年时代,他是琴师,她是屏风后悄然伫立的小姐,仅仅是视线交汇间的会心一笑,就此拉开两人命运的帷幕。那之后,他被人诬陷并流放远疆,她嫁入豪门,被冷落和厌弃,又被盗匪掳掠。三十多年后,他是半个道士,算命者,江湖医生,而她则是独居大宅一隅虔心向佛的妇人,两人在年近半百时重逢,感情的出口仅限于一次病中的双手交握,数度在公开场合下的目光交流。
这几乎像是《廊桥遗梦》的开头,从未真正尝过爱情的妇人和流浪途中的旅人,几乎可成为干柴烈火的代名词。但故事的背景毕竟是明朝,而不是现代的美国乡间。
年近五十,他们的这一生几近完结,两个人历经磨砺,却都不忘当年屏风后的那一抹笑容。按照世俗的观点,这是两个傻子。除了他们自己的内心,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有更密切的接触,甚至是私奔。
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他每天去后园接受她向众人分发的粥饭,而她则在每次礼佛路过他的算命摊时寒暄几句。短暂的凝视之外,再没有什么可以承载情人的心思。这不仅是出于传统带来的礼制顾虑。他是半个道家人,礼佛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宗教与个人情感的交汇,在今天的我们看来显得离奇,对古人来说却很自然。正如他和那位被他治好疟疾的传教士之间关于“爱”的讨论,信仰和感情一样,需要的是不假思索的确信。出于这样的确信,他们发下誓言:“今生今世,以及来世,都永远在一起。”
对来生的期许并非一句空话,岁月印证过他们的坚守。当他在流放的苦役之中,或是在逃跑后和与歹人为伍的岁月里,以及后来在道观修行之余,他想起屏风后的少女,那个形象维持着当年扣动心弦的清新,不曾凋零。三十多年后,他看到的是被病痛折磨的她,憔悴掩不住高贵。记忆和现实重叠时,他发现,爱情原来从未离开,这几十年的坎坷,无非是为了此刻的一眼。当他治好她的宿疾,并表明身份,她说出自己的秘密。原来,在女人的心底,也同样有一个形象牢牢地盘踞,早已根深叶茂。
爱一个人,仅仅是希望那人过得好。他们的爱情仿佛是这句话的注解。毫无占有欲的相守,近乎奇迹,又顺理成章。他并非完全没有身体的欲望,只是他懂得体会克制之爱的愉悦,“在那愉悦面前,别的欲念都显得有些平凡、次要。”
淡泊至此,却仍不免被恶毒的势力干扰。赵二爷是她的丈夫,也是曾害他一生颠沛流离的元凶,已经瘫痪的二爷发现了元配夫人身上的惊人变化:她老了,却出落成落落大方的一株奇花,没有随时间变得残败。二爷跟踪她,并试图再次***自己的妻子,只因行动不便才没有得逞。当二爷病入膏肓,召他来诊治,他忍不住在言辞间泄漏了内心。二爷有的是恶毒的智力,立即认出了当年被他投入牢狱的男子,并以为妻子已和这个“假道士”成了露水夫妻,于是在临死前孤注一掷,企图报复。
故事的终局淡然得近乎残酷。她出家为尼,他应她的要求返回道观。又一年过去,他梦见了她,知道那是来自生死之境的召唤,便匆匆上路赶往尼庵。他死在途中,而她,应该也在同时亡故。
他们期许的来生真的存在吗?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读者,我没有答案。他爱得如此全心全意,以至于当他独处,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情人的影姿。他终于听见情人的呼唤,于是从容赴死,毫不留恋。一生一次的爱,对他而言,在开始中蕴含着结束,在结束时才刚刚开始。
他叫道生,她叫兰英,两个普通又富有寓意的名字,一段消弭在历史中的无结局挚爱。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43:2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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