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起于苍凉结于怅乱》

这本书读得很困顿，很不寻常。

因为相当于自传，所以干脆很任性的松散，写自己那些碎屑情绪的愿望，大过了要写一个最后的故事责任。其时，张在美国，过得困顿，她是不甘心，但是这不甘心到底没有将这位昔日大放光彩的才女的才华重新大激大涌的释放出来。

人物没有说明地纷乱登场，而且关系复杂，这就应该是给熟悉张家历史的读者来读的。幸好懂得，但还是觉得不满。这些拉杂的生活场景，在张本人，有着旧日的唏嘘，寄寓着重大的人生，那些香灰一样的光景，草蛇灰线伏笔这个女人的一生——特别是重大的情爱，尽管到后来发现它的不值得。她自己也说自己残掉了，身体与心理上的。一朵好花，开得正美正香，可惜爱它的人不敢爱或是没有机会爱。这些情绪，在今天都已经不是秘密，连底下微妙的变化，都已不是。

毫无疑问的大多数知道张胡二人瓜葛的人，都会偏张倒胡。胡是典型的双鱼座男人，那时我只知道张爱过胡时，很好奇什么样男人会让张说爱，找了胡的《禅是一枝花》拜读，结果没有读得下去，觉得通篇都散发一股穷酸而造作自喜的味道。胡有些像《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振保，奋斗上来的，有些成就，对自己格外看重。有一段写他洗澡时怜惜的看自己的身体，字外的意思或许是他想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对自己涌起了怜惜，这恐怕也有些像张那时对自己的爱的那种怜惜：这么懂得爱的女子，这么婉转丰富的内心，少了一个人爱惜。但是张到底是女人，又是文字为生的，更理所应当一些，而且毕竟她并不靠着谁来给自己的文章增光，胡却是彻底的扭捏丑态，让人恶心。到后来张也觉得他的可笑，适可的说他的信里写“亦是好的”就不禁笑了。

最可怕的爱，不是相爱却最终不能相守，而是，爱到最后发现所爱非人，爱的人原来那么丑陋。难堪、尴尬、悔恨……张自己也写得意兴阑珊。但她到底骨气硬，硬是不说后悔，或许一半她想得开，23岁才爱，好坏也是爱过；一半或许是她有涵养，事到后头不作恶声。

张是孤独惯了的人。并不惧怕权威，而且她对自己很有自信。当年傅雷一边盛赞她一边批评她，有替她可惜的意思，她偏偏不领情，还写了篇《自己的文章》硬邦邦的作回应，她并不打算出卖尊严换提拔，何况那时她有勇气向林语堂挑战说要超过他的名声。

她的感触力自然少人能及，文字也华丽富有一切绫罗绸缎等昂贵织物的通感，然而她自己也说自己是一个“写小说的人”，因而她也不得不妥协，除了长篇的小说，她还编剧，写杂文，《金锁记》大红之后，她又趁势将之改编成长篇的《怨女》……《哪一种爱不千疮百孔》的作者闫红说张继承了张氏家族的“硬”，其实与这份“硬”相对的，还有另一份“软”——她那时不仅缺钱用，而且知道“出名要趁早”，可见，后天的锻炼必不可少，天生的洞晓，也必不可无。

或许就是这些茫茫杂杂的琐碎，让她终于还是奋力不起来了。前言里交待了此书出版的前因后果，看来出来张也是将这本《小团圆》看作是自己最后一本可以“翻案”的小说了，她写得应该蛮顺手，可是有句无篇，起于苍凉，结于怅乱，中间，似乎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些一贯喜欢她或为她着迷的读者，没有人会想要看这样的一部小说。

恋爱的时候不懂爱情，结婚的时候不懂婚姻。人生的错节，无法再来的年华里此恨绵绵的遗憾、悔恨、苦涩，张的爱情在她的传奇人生里，因为不圆满，因为与她的犀利形成对照，成就了她的另一部分传奇。据说她晚年时很受虱虫困扰，不断搬家，她到底是一个不服输的女人。正因为不服输，这些苍凉、怅乱愈显得真实而绵长。让人不禁想假设，假如那时，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爱她，让她感到爱的尊重和深刻，而不是那些虱虫一样的细小而斑斑的琐屑的啃噬，张的才情是不是会有另一番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