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沃尔克《沃尔克传：一位金融领袖的肖像》

在伯南克主持地球上最重要的中央银行：美联储的时代，人们似乎已经只记得他前一任的格林斯潘；当世界为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风暴惶恐不安时，大家开始回想过去岁月中曾经发生的经济灾难以及与之搏斗的英雄。当格林斯潘的神话美誉在一次次听证会后蒙尘之际，他的前任，1979年至1987年的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Paul Volker）的名字逐渐被人提起。

坦率的说，之前由于对沃尔克缺乏了解，笔者一开始只是把“抑格扬沃”当作人们厚古薄今的习惯所致。不过当这次偶然读到沃尔克的传记之后，颇为感触。可以说，无论这次次贷危机是否发生过，沃尔克的事业功勋与伟岸人生也是在此值得一书的。

今天，也许有人还记得1992年老布什总统因为经济不景气而连任失败，但讲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似乎大家印象中只留下了关于政治动荡的记忆。但实际上，沃尔克上任的1979年正是美国的二战后最大的经济低谷：滞胀最深重的时刻。而他的作为，也正是在于战胜了巨大的通货膨胀，并改变了美国人乃至世界的思维模式。

1981年夏天，美国的失业率达到将近11%，而沃尔克却让利率提到了前所未有的20.5%。这意味着企业借款成本的提高，无论是房地产业、汽车业还是销售业都是哀鸿遍野，建筑商和工人把木料堆在沃尔克办公室的周围，因为没有人买房子了；汽车商给沃尔克寄来了一袋袋车钥匙，因为没人买车了；国会议员们则拍着桌子痛骂沃尔克。

但沃尔克不为所动，他无视“广大人民的呼声”。因为，他坚信他的专业判断：美国经济的问题在于通胀的怪圈，由于物价不断上涨，所以民众不断要求加薪，并不断贷款买房买车东西（反正贷款也是会继续贬值的），导致物价继续上涨。看上去各方得其所哉，但因为这实际上意味着民众对美元的价值越来越怀疑，整个国家在“失去对未来的信心”（卡特总统语）。

所以，沃尔克使出了提高利率的强硬手段，他要美国人改变“和通胀共存”的生活心态，恢复经济的良性增长。这说起来简单，代价却是剧烈的。短期之内数百万人失业，巨大的反对和怀疑蜂拥而至，他被称为“经济衰退之父”，被民众看成是“冷漠和傲慢的数字捣鼓者”。不少立法者公开质疑他，卡特和里根总统及其幕僚也对其颇有微词。

所幸，美国的法律制度保障了美联储主席不会因为决策不受欢迎而在任期届满前下台，而沃尔克的慧眼与勇气也确保了他的成功。为了成功的注入这剂猛药，他还策略性地改变了美联储调整利率的方式，即不再是每次开会讨论表决直接调整利率，而是通过决定货币供应量来使得利率自然升降。因为一步步的直接利率调高会给人更大的心理挑战，贵为主席，他也不能保证他的提议每次都在联储委员会获得多数通过。

终于，在沃尔克的明智判断和技巧方法的作用下，他基本实现了他的政策主张，美国的经济也得到了恢复，通胀的梦魇消失了，整个八九十年代的经济繁荣的基础由此奠定，每隔几年就发生一次的经济周期不再出现，而世界也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没有通胀的新时代是如此的平稳自然（次贷风暴也只是一个新故事，而非旧伤的复发），以至于人们几乎要忘却沃尔克的付出与功劳了。

沃尔克在美联储的成就只是英雄故事的一个方面，他的私人生活或许更令人动容。平民出身的沃尔克，其实长期为生活的拮据所困扰。他的家庭负担较重：妻子患有重型糖尿病、儿子腿脚残疾。由于长期在一个廉洁的***担任公职，其薪水时常有捉襟见肘之感，尽管所担任的美联储主席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职务之一，沃尔克依然孤身住在华盛顿一个一室一厅的公寓里，周围多是喧嚣嘈杂的在校大学生；他穿着皱巴巴的西服去国会开会，换下的脏衣服还得用女儿家的洗衣机洗。与此同时，他在纽约的病妻为了养家，仍然在一家小公司做事；有一阵在还把他们家的公寓租出一间以补贴家用。不仅如此，沃尔克在他极为有限的职务消费上也节俭得让人吃惊：他是个2米（6尺7寸）的大高个，却反而放弃了加长轿车的待遇；当前任留下的办公桌对他显得太矮时，他只是让垫上木块便将就了。

在这种中国基层官员恐怕都会觉得有些不堪其忧的生活条件下，“大官”沃尔克却似乎不改其乐，并在罕见的政治压力下做出了不俗的功绩。所以，当他的传记中说他卸任多年后，还有人在街上对他战胜通胀的努力表示感谢时，我们不会嗤笑；当当他的传记描绘沃尔克的父亲，一个自诩“社区的良心”的人，教导儿子如何为社会服务时，我们不会觉得虚饰。也许，正是这种道德良心上的自信，使他具有了“虽千万人吾往矣”、违背一时民情坚持到底的气概。正是这种克己奉公的牺牲精神，使公众可以在危机和灾难中勉强相信他，并最终一起迎来新的曙光（一个有趣的细节是，和沃尔克观点类似的大卫-洛克菲勒谢绝了美联储主席的提名，因为他觉得自己富豪银行家的形象，会更难让愤怒的民众接受提高利率、紧缩银根的政策）。

沃尔克是一个美国人，但他展现了人性中勇气与正派的一面。他在经济困局中拯救了他的国家，而他的私人品质也绝少瑕疵，这样的人是每个国家都需要的。而他的人生经历也是每一个有志者可以借鉴的！

最后，说一下这本书本身的写作，作者Treaster是美国著名记者，此书文笔颇为清练，译笔也十分生动。虽然金融家似乎不是一个有趣的职业，但即使笔者这样的非经济专业人士在阅读此书的时候，也仍然感到十分的顺畅。作者把沃尔克在美联储的关键生涯与他的其他生活阶段穿插地进行了书写，形成了两条线索并进的格局和松弛有序的节奏，也增加了书籍的可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