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接触三岛的作品时,一位朋友问:“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三岛吗?”
我说了许多,可内心的台词却是:“对不起,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现在我不是要来尝试回答这个问题。
人们投身到黑暗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屈从,一种是同化。前者的脆弱与后者的刚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脆弱的人,在无奈中难以自拔,而展现出那种逆来顺受的坦然。刚强的人,则冷静得有些残忍,他的坦然中充满了锋利的刀刃。川端是这样的作家,而三岛却是脆弱的。
城所升与三津子都遭遇了某种黑暗的东西,一方面是因于他们的遭遇,另一方面他们也无法抗拒黑暗中那种堕落与糜烂的引力。
然而黑暗有一种颇为吊诡的气质,它吸引那些抗拒它的人,却又排斥向往它的人。城所升努力地为自己营造一个充满了石头与铁的无情的世界,而一股莫名的感动却不时渗入到他的心中。三津子为在现实的歌剧中扮演***卡门的形象而着迷,却怎么也无法消除自己对玩弄富田的感情而产生的罪恶感。他们都在追寻着某种破坏性的东西,而那股破坏的力量却把他们远远地推开。
与《古都》中的千重子的阴郁相比,城所升和三津子都还显得那样幼稚,在他们的心中,与其说被黑暗侵蚀着,不如说是为投身于黑暗的期望所扰。他们只是好奇地看到了河岸那一边的异样风景而已。
三岛确实是在写悲剧,他看到的是在命运中挣扎之人的无助。他可以为故事中的主人公编织一个凄惨的结局,然而却无法摆脱角色自身的命运。也就是说,作者自身必须为故事主人公的命运负担责任,他已然陷入其中了。
而对于一个刚强的人来说,他完全是旁观者,本身就是作为背景的黑暗。即使在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中,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残忍的东西加在角色身上,玩弄他们的命运。他所编制的是喜剧,一种生为嘲讽悲剧的东西。
城所升睡过的女人无数,他痴迷于自己绝不睡第二次的原则,可以从情感上来说,他却毫无经验。直到显子这个似乎任何男人都不可征服的女人出现,升才第一次体会到那据说是爱情的感动。
是的,在这个冰冷得如同尸体的女人身上,升看到了自己理想中所追求的那种堕落。可是,这个假象很快便破裂了。显子的那与日俱增的爱情,使得她身上原来镇服升的权威消失了。升厌倦这样的显子,正如同他厌倦自己竟也曾脆弱地爱上显子那样。
这是因于升的“觉悟”吗?不是,这不过是他的任性。他不过是拒绝接受自己的脆弱而已。而当显子的丈夫,那个真正坦然地“***着”的人来到面前时,升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稚嫩。
三岛草草地描写了显子的丈夫,在他的小说中,无法容忍这种形象的泛滥。这都缘于作者的脆弱。
同样的,那个总是试图去扮演坏女人,要用肉体勾引男人犯罪的三津子,却始终是处女之身。在她的脑海中,所谓的邪恶不过是浅显的逻辑与好奇心的混合。在富田那颇具理想主义的男子汉气质面前,三津子所扮演的卡门形象屡屡失败。
三津子身边的女人,都扮演着坏女人的角色。爱慕虚荣的歌子、走私头目房子、报复心极强的梦子,而她们不过都是沉醉在歌剧中而已。她们都拥有着与角色不同的本性,联袂演出了一场注定凄凉的悲剧。
而在这个故事中,仍然零零星星地有那种残忍而刚强的形象,作者只用只言片语谨慎地把他们放在叙事的边缘。那就是幸福号的船长和轮机长,两个谜一样的人物。人们搞不清楚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这些少言寡语的人专爱干不合法之事,却并非为了钱。他们成了敏夫与三津子通向黑暗的教员,而当走私行动失败,一行人亡命他乡时,悲剧的歌子与正代却在港口憧憬孩子们乘着白色的“幸福号”奔往光辉的理想呢。
而三岛终于无法去描绘显子的丈夫与幸福号船长的人生,那会是一出怎样残酷的故事呢?他踯躅不前,仅仅选择了萎顿于对黑暗的幻想。在那无边的未知世界面前,他和他笔下的人物屈从了,成为了命运的受难者。因而他的笔也就不可能变成刀,将人生当众剥皮,沉着地展示另一种无情的真实。
于是,三岛的小说似乎有这样的特点。它们都努力地向往、甚至沉迷于某种黑暗的引力。却因为作者本身的脆弱与稚嫩,而总是徘徊在光阴斑驳的暗韵中。可以说,这正是人性的最终胜利,也可以说这是人性的最大遗憾。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27:5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本文链接: http://www.w2mh.com/show/574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