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在讲王守仁的时候,也稍微提及了一下哲学(不得不提啊,王守仁首先是个哲学家),而且当年明月很喜欢在论史的过程中夹杂一些诸如“XX是怎么炼成的”的背景指导篇外。里面有一段我在当初看的时候就觉得很有趣,也很无厘头。作者首先说人的终极目标是“道”,好吧,基本上是说“涅槃”之法,但如何去悟道呢?却只能靠自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作者又提到有一些已经悟道的和尚(好吧,其实是禅宗圣人),什么是道?如何悟道?他们的回答都很有趣,我在这里列举一下:
守初和尚的答案是:麻三斤。
丹霞禅师的答案是:把佛像烧掉取暖。
清峰和尚的答案是:火神来求火。
德山和尚的答案是:文殊和普贤是挑粪的。
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就在想,这些回答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打机锋吗?是暗示吗?这些话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当年明月也没有给我明确的答案,《明朝那些事》并不是哲学入门,只是通俗历史读物,所以仅仅给人制造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就紧接着下文去了。
当我看到冯友兰的书时,这才有所了解,原来这些圣人不是在打机锋,而是在说明一个道理,在他们的哲学体系里,最高一层的道理是没有办法言说的,只有静默。如果你非要问,就只能回答些不相干的东西,目的是为了告诉提问者,最高一层的道,无法言说,如果可以言说,就不是道了。这种高一层次的思辨,否定第一层次的思辨,不断重复直到至高思辨否定“否定一切”本身,可以形容为无限死循环,是道家最早的思维方式,同后来引入中国的佛学,以及在中国发展的禅宗,几乎一模一样。
为了解释这个思路,我们必须讲到庄子,庄子是先秦最大的一个道学家,如果杨朱是道家的第一阶段,老子是道家第二阶段,那么庄子就是道家的终极阶段。庄子喜欢讲故事用比喻来说明相对的问题,这个就不多说了,在谈有限与更高的观点时,庄子说:两个人辩论,你有你的观点和道理,我有我的观点和道理,你辩倒了我就能说明你的观点正确吗?我辨倒了你就能说明我的观点正确吗?谁能来判断两个人的观点孰是孰非呢?如果能有这样一个人和两个人的观点皆不同,那么这个人怎么来决定呢?有限的片面观点是不能判断是非的,必须要站在更高的一个层次上,道家称之为“照之于天”。
也就是说,我们假定有一个更高的观点,可以决定是非,那么这个观点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只要我们接受了,就没有必要再决定了。一层一层地向更高的全面的统一的观点走去,假设最高的观点是“至大无外”的“一”,包含一切,那么这个“一”本身就是没有概念的,是不可言说不可思议的,因为如果我们一旦言说或定义,那么它就立刻变成了言说或思议它的人之外的东西了,就立刻丧失了不所不包的统一性了。道家的圣人,理解了“一”是不可言说的,而且进一步做到了在知道一切知识的情况下,“忘记”了“一”,然后浑沌生活在“一”之中,这样的境界在道家里称之为“坐忘”。忘了一切,连“忘了一切”都忘了。
冯友兰用诗来形容这种境界的人:这样的人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他真正是独立的人,所以他的幸福是绝对的。
后来佛教传入中国,佛教大乘的中宗道,提出“二谛义”,即二重道理的学说,第一层次的真谛,会成为更高一层次的俗谛,如此反复循环,提高观察的层次,就到了我前面说的否定“否定一切”,用了和道家非常类似的逻辑方式,得到了类似的结果,佛家称之为“涅槃”。所以我们不能问佛宗什么是涅槃,因为按照佛宗的说法,到了第三层次的真谛,已经是什么都不能说了,一说出了,就回到了第二层次。
我想了一种不太合适但通俗的表达方式,就是“不存在最高级的比较级,因为如果有了比较级就说明不是最高级了”。
所以,所有的佛经里都没有告诉你怎么涅槃或顿悟的道理。
所以,如果你问一个已经涅槃或顿悟的宗,他要不就不说话,要不就说些不相干的话,这就解答了我最初看到那些无厘头回答的问题,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其实他们什么也没说,因为说不出来,只能告诉你,你问的问题(什么是最高境界)我没法回答,只要一回答,就是不是你问的那个问题了。
其实这是中国哲学里逻辑思辨的一种论述,通向终极问题的道路有很多哲学家探索过,方向也仅不相同,但都很有趣,很有益于反思自己的思想,建立自己的体系,我会继续思考和探讨的。
冯友兰讲了一个故事,说他上学的时候有个哲学教授,教中国哲学,讲了好几个月,还没讲到庄周,他们就问老师,这后面的还能讲完吗?老师说哲学这东西,你要想短,我一句话就能讲完,要想长,一辈子都讲不完。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25:2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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