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新湖南报人/朱正/丁酉年纪事
1957年我在长沙新湖南报社在这里经历了整风运动和反右派斗争的全过程。 在1955年的肃反运动中我被列为斗争对象...其中包括社长邓钧洪、副总编辑苏辛涛以及傅白芦、蔡克诚、柏原、李冰封、张雨林、袁家式六位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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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记新湖南报的反右斗争
邓钧洪(著名作家残雪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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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突如其来的反右派浪潮遍及全国。新湖南报(现湖南日报前身)的反右派斗争,更属全国罕见,一夜之间便出现了一个"党内右派小集团"。报社除行政、经理部门未抓"右派"外,全编辑部143_,有54人被打成"右派"。其中有前社长、副总编、编委、部主任;还有20人被划为"中右"。这中间,12人被送劳动教养,11人被监督劳动,其余均受到开除公职、开除党团籍和撤职降级的各种处分。连一些早已调离报社的同志也未能幸免。不少人妻离子散,有的迫于生计,只好流落街头,靠拖板车为生。1952年冬,我担任报社主要负责人,所以这个冤假大案的真相,我知之最详。虽然历史早已作出公正的裁判,当时主管报社工作的省委书记也承认:"俱往矣!我错了。"但为了披露事实的真相,更为了启迪后人,不再重演这幕历史悲剧,我有责任把我所知道的公之于众。
争版面,祸起萧墙
1952年冬,调来省委成为直接主管报社的这位领导同志经常对我说:"报纸要办得有高山,有平地,不要像玻璃一样平。"这是对的,但是具体指导办报过程中,却主观独断,自以为是。他曾经反复对我说:"省委的指示和文章要登头版头条,要有碗大的字做标题。今天登了,明天还要登。"说着,还用手比划着碗的大小。起先我还以为这是夸张的说法,后来才发现,他正是这样做的。
这位领导不仅要求自己的讲话和文章在版面上突出安排,连他所管辖的农村工作也不顾其他报道,在版面上压倒一切。他经常为了版面和报社同志争个不休。由于我们坚持办报方针,既突出中心也照顾全局,这就使他非常不满。当时,副总编辑苏辛涛值夜班,常为这争版面的问题而苦恼。1954年高饶事件后,中央指示报纸:不要突出地方,不要突出个人,只有毛、刘、周、朱几个中央领导可在一版头条出现,但他依然故我。有一次他又送来对农村工作的讲话,指示要登一版头条。苏辛涛无法,只得半夜把我叫起,同去找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最后确定放在一版二条。类似的事时有发生,也因此造成这位领导对我的猜疑,更为57年反右派种下了祸根。
1954年冬,苏辛涛有一天对我说:"昨晚××同志(指那位领导)突然问我,邓钧洪对报纸是否还有兴趣?"我感到非常奇怪,我从未表示过对报纸工作不感兴趣,也未犯什么错误,他为什么要当着我的副手提出我的去留问题?不过,我心里明白,他对我是必欲去之而后快。果然,当苏辛涛去找宣传部长唐麟打听时,唐即向他宣布,决定调邓钧洪去外交部,出国当文化专员。结果,我并未出国,而是去养病了。
业务争论成了"反党反领导"
我离开报社后,接替我的官健平对这位领导曲意奉承,版面上充塞着布告、指示、纯业务的工作经验,搞得报纸死气沉沉,引起广大读者的不满,自然也引起编辑记者的不满。于是,争头条、争版面就成了经常的矛盾。到了1956年3月报道春耕生产时,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报上天天都是纯业务、纯技术的长文,一二万字的文章从一版转到二版,非但霸占了全部地方版版面,甚至连新华社播发的全国性要闻都被挤掉。到最后,竟用头版的近一半的篇幅刊登了业务部门收购鸡毛、废品等几百个品种的名称、价格表,更是引起读者和编辑、记者们极大反感。在这种情况下,报社编委请我回报社作了《关于改进报纸工作的报告》,并在报社内开展了关于改进报纸工作的争论。谁知道,我的这个报告后来竟成为"右派反党集团"的新闻纲领,这次争论也就成了"骂省委"、"反党反领导"。
在历时半年的争论中,这位省委领导大发雷霆,在与周小舟同车时,发牢骚说:"新湖南报的知识分子要反对我,你看怎么办?"周小舟没有表态,而是主张把争论继续下去,并一再鼓励我们:"真理越辩越明。"
为了替官健平撑腰,这位省委领导还派了李瑞山、胡继宗、唐麟、华国锋来报社参加争论。但李、胡采取中立态度,华国锋则素来是不到形势定局不表态的,所以在两天的争论中一言不发。只有唐麟按照这位省委领导的意图作了不是结论的"结论":"报社编委脱离实际,空谈政治。"我和编委们当即表示不能同意。后来唐麟检查说:"我怕××同志,所以言不由衷。"谁曾料到,到了"反右"时,凡是反对这个结论的,都被打成"右派",无一幸免。
新总编辑何许人也
接替我出任新湖南报负责人的官健平,是那位省委领导非常器重的人。官健平何许人也?现已查明,他的名字、年龄、籍贯都是假的,只有性别是真的。他曾是追随"反共救国团"的得力帮凶,抓过农民领袖,打杀过共产党人,后来又成为国民党第四战区游干班特务中队长的心腹,结业后又被提升为工作队的分队长。还在四十年代初,他在广西一个中学任训育主任时,结识了在该校当教师的地下党员何大群。此时,他一方面秘密担任国民党湘桂铁路特别党部的监察委员,一方面又和我地下党交往密切。日本投降后,他来到长沙,取得地下党的信任,混入了党内,并施展种种伎俩,迷惑上级领导,当上了地工委书记。解放后,官健平对顶头上司阿谀奉承,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官健平一到报社,就网罗了国民党中央日报前采访部主任孟树德。孟树德在任湘潭建设报社长和地委宣传部副部长时,曾因错误受到党纪处分。新湖南报曾派出记者去搜集他的问题,印发了内部通报。
对这种人,那位省委领导不仅不小心提防,反而加以重用。从而导致反右派时,他们投其所好,使得反右派扩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对此,他却大加赞赏,他对我们这些受害者说:"对孟树德我是清楚的,但这次他投机投对了,我们欢迎、支持。你们休要不服。你们看,我马上就要送他去农村,起码改造两年。"果然,孟树德去了农村,然而两年后,却调回新湖南报升任副总编辑。
"让你往中间一站,你就成了右派"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反右派这个大环境,或许那位领导的极左错误还不至于发展到后来的地步。但是,他听不得批评意见的作风,却是那个时代的必然产物,同时也驱使他在"左"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所以,一旦形成气候,便一发不可收拾。
给我印象很深的是,那位省委领导曾经盲目引进青森五号稻种,未经试验便大力推广,致使严重减产。照理说,在事实面前应该认错了吧?可他非但不检讨,反而大骂对此有意见的同志。可悲的是,1957年反右派更为他的错误提供了条件,从而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位领导打"右派"的做法可谓绝无仅有。不信吗?有例为证:他对当时的湖南省广播局副局长陈明说:"你说你不是右派?!我只要把干部群众叫来,让你往中间一站,你就成了右派。"于是不仅新湖南报很多同志被这样打成"右派",湖南的新闻、出版、文化、教育各界也有不少知识分子被这样打成"右派",受害人数之多,大概在全国名列前茅。直至1_9_5_8_年,当中央下达通知,停止反右派后,湖南仍继续抓人凑数,以期破最高纪录。其实,十年"文革"浩劫在那时已开了先河。
值得玩味的是,1959年在庐山会议上,那位领导先是拥护彭德怀、张闻天、黄克诚、周小舟等人,后来一下子转了一百八十度,俨然是湖南反右倾的主帅。我们这些"右派"又成为彭、黄、张、周在湖南的"爪牙"。为了搜集彭、黄、张、周,特别是周小舟的所谓"罪行",这位领导把公安厅的领导班子移驻进报社,由官健平统一指挥,把我、苏辛涛等5人软禁在报社,逼供了一个多月,见实在搞不出什么东西,才把我们释放。临释放前,他趾高气扬地说:"你们都是右派,是彭、黄、张、周的墙脚。彭、黄、张、周实际上也是右派。我也有墙脚,他们就是我的墙脚(边说边指着官健平)。"说到得意时,他索性蹲在椅子上:"我和周小舟斗了好几年。他学得乌龟法,在常委会上慢慢地伸出头来,我就敲他一下,他马上缩回去。再慢慢伸出头来,我又敲他一下。现在好了,从高处跌下来,连乌龟壳都打碎了。哈哈……。"
反右派已成为历史,事过境迁,似乎应该向前看了。然而,旧事重提,并非要清算历史旧帐,也不为了个人恩怨。古人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从新湖南报反右派这一幕历史悲剧中,我们可以吸取不少经验教训,更何况其中有不少至今仍值得我们深思的东西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15:4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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