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代特先生《模糊的群像》

中规中矩的家族小说，不施粉黛，白描生活。结构排布与我读过的那点欧陆经典别无二致，看来起源于中产阶级文化的小说艺术，在其开端之处大约都是一样的。场景的切换和过渡略显凌乱，也时常产生一些惊奇。比如第三幕开场交代出裴丽汉与雷菲克的离异，初读时颇感突兀，似乎不是裴丽汉软弱的个性，但细想一下雷菲克的角色设定，就又能理解作者的安排，并认为很绝妙了。

小说的内容也可以预见。倒果为因的说，我最先读的是他的小册子《白色城堡》，然后是《伊斯坦布尔》、《红》和《雪》，由此上溯可轻易推断，他的述说最早关注的也离不开那些被时代生生割裂的族群。帝国斜阳中的土耳其，被外敌击溃的传统经济，仿若欧陆东端的天朝，再也无法庇护一个稳固的大家庭，师夷蛮长技投身商海的杰夫代特，奋斗一生也无法造就一个完美的家和万事兴，最终在绵延三代的漫长中途之后，以尼甘女士的逝世标志出旧时代的彻底瓦解。帕慕克尤其擅长的就是在一个相对隔离的小环境小圈子里，用多样而鲜明的人物，以一个尽量低平的视角见证整个大环境的变迁。这部分归因于欧洲小说本初时那种陈述故事的传统，也有着丰富的土耳其特色——兼具帝国遗民、穆斯林、图兰人、阿塔图尔克西化拥护者等等多重身份的土耳其市民社会，在那个思潮交锋融汇决裂的时代，这样的故事大约并不鲜见。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我朝当下的一些青年作家，资质不可谓不足，才学直可称满溢，惟上手即以奇淫技巧为业，初而哗众，继而平淡，末了平平。而在小亚细亚的最西端，两洲交界处的帕慕克，先是冲动地选择了小说家的身份，又冷静地选择一部敦厚朴实的砖头大卷作为开端，实为读者之幸事也。前者虽确为才俊，初读惊艳不已，但追溯其诸象大作，光鲜亮丽的人群却着实是一个模子中批量制造而来。体会起来，不难察觉到他津津乐道的那些主角们只是不同身高不同衣着可能操着不同方言有着不同潮流偏好的躯壳，唯独灵魂是同质的。如此便不难分出高下，我朝缤纷紊乱的文艺青年大爆炸有多少干货，有多少能经得起时代的砺炼抑或是大丽花一现。名家的笔锋下，弱化的是一些具体的外在，但他们的心火燃烧着闪烁着，鲜明地放在人群中仍能泾然自明，便是所谓思想或曰灵魂的东西——比如大师之路开端，青年作家的处女作《杰夫代特和他的孩子们》——形形***的男男女女构成一组模糊的群像，但他们都在自觉不自觉地思索着，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不幸福。而在此至上，附加再多的轻灵都成为美好的可能。在我心目中，本作便是一枚美丽的蛹，尚未破茧，但却已能依稀看见作者文学历程的未来，如展翅飘飞的美丽蝶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