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儿并序
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 。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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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年读见这小序,脸一阵热,这是极明白的意思,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李试作一篇,原来一样不能免俗。两三年前不知作了些什么,前度先生指点我看看这个小序,我看了,而且说了一通,现在忘了说的什么了,但上面这个极明白的意思当时不曾看见,那通话,不管说什么,在明眼人眼里都只能是个不可理喻。并不难读的一句话,为什么看不明白呢,一定是给什么东西障住了,比如屋外春色,正在天光下,而隔了墙壁,就是一点看不见。
这词的确未能免俗,因她说着自己而把梅牵扯进来,又自况,又寄托,而人只是人,梅只是梅,一番情思,因为这样牵扯成为造作,与真切相远了,所以俗,所以作者作罢亦自觉得前言不妄。当年见不及此,大概是被作者文名所掩,以为自谦吧。
而陶渊明写松写菊可以不俗,因他不曾着意,这些只是生活的所有,扶孤松,同于取杯盏,采菊,只如饮酒,一举一动而已,并不说松菊如何如何,这些只是背景,撇不开的东西,因为人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人间成为这样的人间,而后来人说“晋陶渊明独爱菊”,是句昏话。
女人思念亡夫一定不必借梅,思念因梅而不真切了,这篇文字里,梅障了思念,而人梅相对之际,思念障了梅,梅自是无所障的,与一个思念人相对便是与一个思念人相对,与一个欲作梅词人相对便是与一个欲作梅词人相对。梅是自在的,人在梅前也应该是自在的。自在人方可写出自在梅花。
那日桃园对花归来的路上,静水问我,为什么《红楼梦》里只有桃花没有桃子。我不能作答。此问若成立,那真是一个大问题。我读《红楼梦》未熟,一时不能确定其中有没有桃子,而经此一问,果然想不起哪里提到过桃子。而桃花,那是大写特写的。桃子如果象螃蟹似的写过,不会没有印象,那怕象王一贴的梨一样写一下,也不会没印象的。现在想想黛玉的葬花,真是一片情障,她一生之痛也正为此。而曹雪芹写《红楼梦》,就写这片情障,女儿不是桃花,只是桃瓣,桃瓣一尽,一切都尽。树倒猢狲散,假如倒的是春月一株桃树呢,猢狲自可散,桃花呢,那些开出来的没开出来的。
那日捡回的桃枝两日开满即开始了萎缩,它比外面的花开得更急。昨日风雨,回家路上飞了几个桃瓣,而桃花正盛,不曾清减。三十日此地举行桃花节,或会引动人群,而桃花的好其实已经过了。
昨晚本想写写这个,正好静水想看电影《半生缘》,因为新近收到张爱玲的《小团圆》,看完电影,写的心思没有了。我一向只写切身事,所以静水是想绕也绕不过去的,想绕反而成为叙述的障碍,就象这里种桃人家的桃花,一路都有,左也是,右也是,目不邪视总有余光,满满都是。我原只爱看野桃花,相处日久,与桃园也亲近了,路上见过两处野桃花,比桃园早开两日,现已飘没。桃园只为桃子,落英缤纷是个无谓,不过忙于采花对花而已,采花对花是操劳,而无谓缤纷有生活的平实与久长之味,《红楼梦》正少这样一片实地,所以是难以为继的梦了。但举家食粥的曹雪芹是踏着实地的,因为不在梦中了,所以有梦可写。情正是障,花正是障,人亦有著花之日。障亦是花,障亦是情,皆是人间困惑,退而思之,知障为障,人间美好亦只是它了。
三月二十八日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13:0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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