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触碰对世界的信仰》

在文字的世界里，所有的恐惧零落成土，倒滋养出无数的可能来。

我不奇怪读完张爱玲的小说我会失眠，这一点上我如同10年前一样没有长进。也不奇怪我一如既往地合上书轻叹她果然不俗气，始终不要去杜撰些她自己并不相信的的鬼话，比如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比如这世上或有真爱，或者用看上去很美的文字，失心疯般地去麻醉自己麻醉别人，非要叫人去相信些什么。读她的文字，如同和她一起坐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屋子里或者是暗的，但是心里如明镜一般，照着窗外树的绿，花的红，天的蓝，昼夜四季的交替，人与人之间的猜测。这种觉知，甚至于她自己，也终究不能逃过，无论她曾经如何地想麻木想忘记，而这种不放过，终于有别于她的其他作品，让我愿意去读她的文字之外，也愿意去感受她这个人。

她对这个世界是害怕着的，怕等待，怕背叛，怕失去，怕别人不喜欢自己。面对害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防御机制，有的人于是自傲，把一切都粉饰成太平，值得骄傲的事情一定是要忍不住告诉别人的，无论对对方而言多不合宜，不那么愉快的事情也会告诉自己，一切过去的经历都是好的，当时或许体会不了，事后看来才知道自己从中有怎样的获益；有的人便自卫，先把一切有攻击性的事物排除在外，一句我不在乎，似乎天大的伤害也只如泼在钢板上的水，找不到缝隙渗入，于是谨慎严苛，与人与事都要保持安全距离，观察得仔细，随时准备好跳开任何可能的伤害。

好笑的是胡兰成和她明明分属两类。也许都不必去揣测他们的感情因何而生，因为才气相吸，还是因为其实灵魂相似，与生俱来的害怕教他们对美好事物总是珍惜甚至贪婪，个人精神上的享受远远超过一切理想、主义、规则。因此胡兰成自私、不重情义、甚至是汉奸这些事实，都根本解释不了我的偏好，为什么欣赏张而讨厌胡。

我对于真诚这两个字有异乎寻常地执着，这个执着也只是我用来对抗害怕的武器，被我划为不真诚的人，无论做什么仿佛都伤害不了我，能给一个冷哼也算是给足他们面子。而被我界定为大部分时候还算真诚的人，我则小心翼翼地，仿佛伤害了他们就如同伤害了我自己。我自己的武器，我总是相信它是高明的。而我也就欣赏张爱玲，我觉得她真诚，我把她的觉知她的观察当成一种勇气，一种敢于承认自己自私，懦弱，愚蠢的勇气，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知道自己坏还不算最坏”。而文字的力量是上帝馈赠给她的礼物，因为害怕被伤害而不能去一一经历的种种，在故事里替她活了几十回。

像胡兰成一样活着的人可以摇头晃脑地对我念子非鱼，而我也可以不在乎地说，阅读是一件多么私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