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恍惚间梦了蝶,那是一刻的混沌。哲学而意境优美,可惜悠悠作了古。那种状态倘若立足当今这个纷繁复杂的现实界,并拉扯出数年、数十年的混沌,那么将会是一场对物质至上的可怕妨碍。成为一种病,传染蔓延恐惧,然后,剥离沉溺毁灭。它的背后不是思辨之深、迷思之美,而成了***裸的精神隐疾。
道尾秀介在《夏天》里用一明一暗写出两个人的混沌,以及一个人的扭曲。皆关乎死亡的主题。对死而复生的童年恐惧,使得老人滋生出幽暗潮湿的扭曲,在目睹死亡时刻彻底爆发。泰造的残酷冲动既是恐惧的缓释胶囊,也是上瘾的可卡因。对自我的一步步隐瞒,开始逃避,以谎言掩盖谎言,不断复加,却终究被“侦探”揭发。可惜的是,老人隐隐约约的救赎心,在最后也没能有所作为,还是成为他人谎言的牺牲品。
而两个混沌之人,则借死而复生来逃避现实的伤害。为自我营造出的虚像,在暗线是成人的逃避,在明线是孩子的救赎。只是这看似强大的假想救赎,置身现实的黑暗面前(老师的龌龊癖好、孩子们的残忍行为)一步步瓦解崩溃。而在此,不妨更近一步地引申一番。也许那个录像带里的孩子并非S君,而是道夫自己。那是另一段更加隐秘深埋的阴影。混沌背后更深的混沌,甚至无法扭曲,只能掩埋。于是,虚像在一步步踏入真相领域的过程中,无法承受而布满裂痕。最终惨烈一战,救赎失败、虚像丛生、混沌依旧。
读毕终章,混沌并没有解除。它反而从书页间满溢出来,感染读书人。你喜欢不来它,却又无法忽视,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漩涡里撕扯。然后咂摸第二遍,剥离混沌中的假想与现实,在细细对照下,那些细节与情绪才会渐渐浮出水面。犹如一声巨大的叹息,像西西弗斯的巨石,朝你重压过来。而你只是错开身,无奈地看着它隆隆滚落谷底。
童话式的写作,就像作者选择了的孩子口吻,就像封皮乍射出的童年光景,在成人记忆中本该美好的一切,却在那一张张表皮之下,涌动着完全不同的面貌。这是在第一页就刻意展示的逆转,但也是叫人难以接受的假想现实。可是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个“别人”有着怎样不堪回首的童年隐秘。
一个10岁孩童的呢喃自语,被压缩的沧桑浮生,经由转世成为一次跨越死亡的漫长苦索。明媚的向日葵,那不过是无尽时空里的白驹过隙,笑容、快乐也都是本质易逝的东西。
回看书皮。黑板与向日葵,乍眼是童趣。只是在黑板重压下的向日葵低垂着脑袋。揭开后黑板的腰封,一个阴郁少年现身于紫色调的彷徨。看似稚嫩的童话,“我”的故事,却深藏黑暗。没有另一种解答。
附录:对小说人物以及“二重解读”的深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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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重泄底,未读勿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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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提出,将所有登场的转世人物,全部当作小说虚构出来的“真实”理解,似乎也可以成立,作为小说的另一种解读。可惜这在我看来,实在只能算是一种方便面式的囫囵吞枣、浅尝辄止。
道夫的妹妹未出生就意外身亡。母亲由此记恨他,并无法接受儿女夭折的现实,出现精神异常,沉溺于妄想而无法自拔。可是母亲与道夫的情况不同,她只是一种单纯的“混淆”状态,把无生命的玩偶当作是有生命的自己的孩子抚养,并没有产生、认同转世一说。因为她是成人,对现实世界有充分的了解。在她的世界观里,转世一说根本无法立足。
而道夫却是一个10岁的孩子。他对于外部现实世界的认识尚未充分,世界观也有待形成。面对无法处理的心理创伤(来自妹妹亡故、母亲的敌视),又缺乏成人的现实防御机制,所以道夫很容易接受转世说的影响。于是,他产生出一种人格分裂式的异常状态,为化解创伤、完成救赎,令因他而死的妹妹美香得以转世复活。
道夫活在自己的假想世界中,并进一步完善“轮回转世”的世界观设定。由此他可以接纳更多的死者回归,比如所婆婆、女同学隅田。她们都是女性角色。从某种角度分析,可以将她们视作是道夫君所缺失的母性角色的替身。另外,青春期的提前萌动,也使得女性角色之间的功能在某一时刻产生偏差错位。即使是转世,道夫也不可能把隅田拉进自己的生活中,她只是一个可远观的模糊的女性形象。于是,在某些时刻,妹妹美香便分担了隅田的角色。道夫嫉妒起S君与美香的关系,在所婆婆死后,又爬上美香的床寻求安慰,用嘴唇夹住了美香的手指。
而S君的转世,则是道夫世界崩坏的导火索。同学们欺负S君发泄他们的残忍,S君就虐杀动物发泄他的残忍。道夫叫S君自杀,也是在发泄道夫的残忍。所以,道夫无法抹掉自己模糊的罪恶感,更何况尸体竟然还莫名其妙的失踪了。道夫一方面寻求真相自我救赎,另一方面又在拼命解脱逃避。于是,S君的转世促成了一种具有双刃剑性质的侦探游戏,向道夫提出寻找尸体的请求。接着,扯出岩村老师是凶手的推论,老爷爷亦基于同样理由提出了种种摆脱罪责的暗示。
随着对事件的逐步深入,道夫发现S君自身、他与岩村老师、与老爷爷之间,都存在着种种扭曲复杂的关系。道夫世界开始崩裂,对自身的严重不信任被他一一投射到S君身上。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正视假想世界的诸多漏洞。为什么死去的人会那么巧合,一一转世到他的身边?
道夫为什么要死死追查杀死S君的凶手,他想得到真相,一个他早就知道的却不愿意接受的真相。是他的救赎之心在起作用,而黑暗的另一面,则在S君就要说出真相的当口,捏死了转世的S君。他为什么要杀死老爷爷,当然也不是为了S君。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自保(在现实与精神两个层面上的自保),解决这件事。而最好的选择,便是由老爷爷来背上一切罪名。
可是救赎之心不可能被这样的欺骗所满足。于是,老爷爷转世复活,同样要说出真相。在触及真相前,老爷爷起誓:只是今晚,过后即忘。但是道夫君仍旧崩溃,企图将一切假想与现实付之一炬。冲动的结果换来悲惨的现实,父母亡故使得道夫只能选择继续躲进打满补丁的假想世界。对那些漏洞与伤害,只有深深埋葬遗忘(大火使得道夫世界死机重启,暂时性的平衡)。就像他的潜意识将录像带里的自己,置换成S君的形象一样。倘若去重读那些作者留下的蛛丝马迹,你便会发现许多暧昧的细节与暗示。
对童话世界(即转世人物真实存在,而非道夫的假想)的合理性,我在读完第一遍时一样心存认同。可是在重看第二遍的过程中,我逐渐发现这本书最大的异趣,其实是如何在读完全书之后,用现实去彻底否定假想世界的这个理解。如果你能将假想与现实剥离,并对照来看,你会得到更多的可能性。而相反,童话世界其实才是一种廉价方便的结论。它可以说只是对整个故事的表层解读,是一种不完全的过度阶段。当然,这也是作者苦心经营的一种多重手法,登山道路的必经之途。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5:00:1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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