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科学从不迷信开始》

对于卫斯理的小说我虽不能说是烂熟，但作为一个熟得很的老朋友还是可以的，所以这次重读往往想看一些其他的东西出来，就像从朝夕相处的东西里找出陌生来，这样也是一种奇怪的乐趣。

大厦里屡屡提到的电梯是卫斯理小说里出现很频繁的一个场景，譬如那个和爱神相爱的男子，恩，最后在浴缸里被极烫的水活活融化掉还残留幸福的表情。还有一个是讲不断缩小的科学家，还有讲头被搬掉，这些故事里，电梯都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元素出现的，想来这种现代都市里常常出现的空间也有熟悉中其实我们也许完全不了解的魅力，突然又想到一个，便是风水里陶启泉那个像房间的电梯。这个人物基本可以断定原型为李嘉诚，李家有孙长治，也算接上了现在的生活。

大厦的人物有一个叫罗定，我不免想起裸腚这个谐音，难道是指打工族都是被房子，车子压得喘不过气的光屁股吗？开头便写买房看盘的艰辛，现在的上海也该差不多了。其中还提到了建筑师事务所，里面带到一句这样的雇员雇主关系比较少见。写到建筑师是头发斑白，写到女秘书是又瘦又干。这个故事原来就是接在《鬼子》后面的，里面的小郭还是新婚燕尔，郭太太就是那位南京姑娘。小郭的生意不错，已经坐上了意大利手工打造的汽车。这里出现了卫斯理小说中屡屡出现的一个概念：花不光的钱有时候就是极大限度的自由。这并不是很奇怪的立论，但结合倪匡的早年经历就耐人寻味。而这种金钱最大的用处便是投资于科学：无限的时间和金钱，也不要求最后有什么结果出来。譬如那个研究蛾的女伯爵，研究贝壳的大富豪，还有后来的非常物品交易会和勒曼医院。譬如本书背后直到最后还是神秘莫测的投资人可以是前面所列举的，或者这个时候倪匡的脑子里并没有真正构思。但他自然更为熟悉的是计划经济下什么都是安排的，什么都要看有什么用。

提到倪匡小说的主题自然有两大G点：其一是谩骂tg和腊肉；其二是万物因为外星人。撇开这两个不谈，他的小说中颇有一些替科学家立传的题材，或者说是替科学精神立传。譬如本书提到了一位连爱因斯坦都非常赞赏的中国科学家王季博士。顺带还提到了一个数学神童。他们的出现颇有鬼鬼祟祟之嫌，最后的失踪也有些故作玄虚，但是他们那种为了自己的学问得以实现的执着倒是堪称光明磊落。小说中借卫斯理的口大骂王教授：你不是人，你简直是妖孽。而王先生不紧不慢目光炯炯地回答：“对！那么要不要把我捆在十字架上放火烧死？”人类的恐惧自然有很多原因，但恐怕未知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由头。所谓“最恐惧者乃恐惧本身”，不知所惧为何的那种仓皇失措应该是对人类自以为是最狠的一记耳光，我们不断地在觉得我们知道，我们理解，我们习惯，我们接受，而且往往理直气壮地号称这是科学所证实的。凡是超出这个范围便会心安理得地诉之为“迷信”。那么何谓迷信？何谓科学？凡是不经求索断然否认者为迷信，凡是努力思辨实证原道者为科学。科学和迷信与其说是一种人文范畴，不如说是一种思考心态。如果说多少罪恶借自由之名而行，那么更为常见的则是多少愚蠢借科学之名张目立身。科学并不仅仅依靠定律、实验、数据而支撑，其中未尝不可以有架设天梯盗取天火的壮志胸襟。本书讨论的是如何通过改变时间的速度改变空间，恰好在《极刑》里曾经提到米端就想教授卫斯理学习搬运时间和空间的办法，而这种貌似繁琐的过程在我们之前嗤之以鼻的旧小说里其实已经有现成的名词：五丁移山，五鬼搬运。古人也许只是妄想，而精通各种“知道”的人连在小说里“妄想”都已经变得鼠目寸光，蝇营狗苟，就连卫斯理这样一个见惯三山五岳的人物其实和只知道敲诈勒索的罗定之流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距。

小说除了鸽子笼般的现代公寓和火柴盒样的办公大楼，还写了一个非常迷人的古代园林——觉非园，卫斯理提到这样的园林大概只有苏州的拙政园可比。当时初看的想法就是拙政园也不是没有去过，不就是曲径回廊，假山荷塘。但现在再读这样文字：“那种真正的古典园林和那种貌似好古的空架子实在是两种东西。”突然有惭愧之情明悟心头，纵有牡丹，如果像蛮牛大嚼期间，不要说养心移气，连走马观花都够不上资格，何谈“去过”。书中所写“觉非园”那种绝对的宁静，没有任何现代文明的不便，甚至那时候还是化身垂暮寓公的王先生所说：“古时候人不都是靠脚登山的吗，何必要坐电梯。”终卷反思，古时候的时间和空间速度和现在不一样啊，王教授。

书里还提到一个人物叫做“鲨鱼”，觉得自报家门说是姓“沙”不免莞尔。看他在白素面前穷凶极恶（上海话攀谈叫做“狠三狠四”）实在不三不四之极，如果报出白老大的名号，这样的小流氓恐怕爬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啊。不过说起来我还是很心疼那两百万美元，要知道小说成书的时代是七八十年代，两百万美元啊，而且实质上还是为人类的进步在做不花力气的绵薄之力。还是卫斯理的那句话来得悠长：我的钱已经够了，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譬如让我的朋友回来，让凶手落网。长叹一声，要吃多少碗饭才可以饱到如此“咸吃萝卜淡操心”啊。

大厦的篇幅不长，那个小神童的性格也没有充分展开，王教授也没有充分体现出他被爱因斯坦看好的素质（自然，就像在另外一部书里霍金对温宝裕也是恨不得马上收入门墙，倪匡一定读书不好，所以好做如此幻想），不过那句“他一旦回到仪器旁边就是如鱼得水”还是勾勒出一个科学家只有在自己熟悉而热爱的领域里才会有精神，叫他去应付勒索犯和卫斯理这种好奇心狂躁症深度患者恐怕还是力所不逮。说起来那个飞机离境的矛盾并没有得到很好解决，咖啡室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不过如果用此询问倪匡，倪匡大概照例会说：南极不都可以有北极熊吗？